月上重华

53 扶曦番外 下篇


宋大中祥符六年春,扶曦寿宴,帝赐长公主婚,于同年六月初六嫁于从二品礼部侍郎——陶然。
    那日皇上欲言又止,神情哀伤而又悲悯。
    扶曦姗然跪在陶然身旁,领旨谢恩,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却也没看见身侧陶然望向皇帝的目光里的那份哀怜。
    “陶然,朕知道你什么都知道,扶曦,朕是欠了她的......”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日朝阳殿的空旷,那声音苍老得不像平时听惯了的威严。
    “皇上英明。”
    “朕二十多岁的时候啊,正胸怀大志,可那时候,父皇的全部心思都放到了淑妃那里,潇阳殿是皇家的禁宫,平日里,连母后都不能踏足,可有一日,父皇竟亲自带着朕去了,指着两个小孩子对朕说,这是恒儿的弟弟妹妹,恒儿以后要替父皇照顾他们啊!”
    “那是父皇第一次用那么温和甚至是乞求的语气与朕说话,元熙和扶曦那时候还那么小,伸着胳膊要朕抱,朕真的发誓,要保护好这一双弟妹......”
    “可是,淑妃她必须死,朕不是不心疼弟妹年幼丧父丧母,可淑妃不死元熙就一定会死,那时候淑妃刚刚十七岁而已,比朕还小的年纪,青春年华,也抵不过一尺白绫。她死之前没有半分挣扎,只是平静地求朕放过元熙,她死的时候那么安静,安静到这些年过去朕都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可是......朕却料不到,元熙竟然在场......”
    “元熙那孩子,是朕一手看大的,朕怎么能不知道他的能力,可兄终弟及的惨剧不应该再发生,益儿还小。可元熙竟用淑妃的死逼朕放他走,到了最后,朕终究没有履行当日对父皇的承诺......”
    “可是扶曦,朕欠她的,欠她一个母亲,欠她一个弟弟,欠她一个完整家,所以只能给她一个她想要的夫婿......朕老了啊,陶然,你就代朕......照顾她吧......”
    “皇上圣明。淑妃的事,只要皇上不想说,臣可以一辈子对公主保密......”
    那日的承诺尚在耳畔,陶然抬起头看那大殿上逆着光的身影,终究,他还是无法对自己曾经疼爱的妹妹说出事实。
    可他又怎么知道,扶曦尚且单纯如昔,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那个孩子呢?
    赐婚的消息不足半月就传遍了京城,陡然而起的波澜纷纷扬扬地笼罩了大半个大宋,在这场空前的公主争夺战中最后的赢家竟然是谁也料不到的陶然。
    可不管外面多么嘈杂都传不到公主的养心殿上,或者说,传不到扶曦心里。
    凝香正张罗着婚宴要用的东西,事无巨细,忙忙碌碌经过养心殿的时候竟看到扶曦窝在藤椅上发呆,皱皱眉走过去,给她单薄的身上加了一层罗衫:“公主,皇上赐婚您不高兴吗?”
    扶曦笑笑:“哪有这一说,我很高兴。”
    “可是......”凝香的眉头拧得更严重,“为什么这些日子以来,您一直在发呆?”
    “......”扶曦望向窗外,思绪飞扬,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笑:“傻孩子,我只是在想以前的事......”
    以前的自己,以前的元熙,以前的三哥,最多的,是以前的陶然。
    这所有的一切,都将随着这次的赐婚烟消云散。
    凝香终于放了些心,笑着安慰她两句就又忙碌去了:“我的主子,听说女孩子嫁人之前都会担心,不要胡思乱想了,要是觉得闷,就叫几个奴才跟着出去走走……”
    扶曦点了点头,又将视线转移到窗外。很久了吧,那时候,似乎也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在最美好的年华,最灿烂的时辰,遇见陶然。
    五年前的那个春末,也是如今天这般的晴朗,心内的那一些些的阴霾,在这样的阳光下竟也无处发泄,只淡淡地在胸中凝成了丝丝缕缕的哀伤。
    元熙前脚从凝心殿回去王府,她就后脚叫了马车跟去,却在门口被告知,王爷没有回府。
    掀起的帘子里泄进灿烂的阳光,刺得她眼睛酸胀得生疼,险些就要流下泪来。
    元熙啊元熙,你究竟独自承担了多少事,又有多少是阿姊不知道的?
    王府的侍卫不敢拦她,她却愣住了一般不言不动,轿子尴尬地停在门口,掀起的帘子忘了放下,阳光就那么不加阻挡地照进她的眸子深处。
    那一双凤眸,不知是因为阳光还是别的什么蓄满了泪。直到,一个修长的身影挡在了身前。
    扶曦眯起眼睛去看,无奈逆着光只能看见对方雪白的衣襟,还未开口就听见身边的侍卫出声呵斥:“大胆刁民,见到公主为何不跪?!”
    男子轻轻一笑,声音清朗,好似一湾清泉:“草民陶然,见过公主。”
    却没有跪,只是弯了弯身子,俯首一揖,小心翼翼地把她笼罩在自己的那片阴影里。
    陶然吗?无端就觉得这个名字与他很配。
    忽然出声喝止刁难的侍卫,眼前的男子便轻轻俯下身,优雅地对她伸出手。
    抬头,却无端落入那双天高地远的眸子,彼时的陶然,意气风发,尚未经过官场的洗礼,如一朵盛开的莲花在她面前缓缓绽放。
    “恕草民失礼,公主便是那凝心殿上的扶曦长公主吧?不妨先去王府坐坐,王爷……很快就回来了……”
    从来没有谁能把自己的名字说得那么好听,那声音温和纯净,扶曦微微愣神,他便始终站在她左前的地方,为她遮那一方骄阳。
    “草民,是王爷的……朋友……”
    原来她的心,从那刻便有了归属。
    原来,她竟可以对着第一次见面的人,吐露心声。
    “陶然,你说,一个人伤害别人,会有什么样的原因呢?”
    “公主,人活着是会有迫不得已的事情的……或许是,为了保护更重要的人……”
    “那为什么……一定要她死呢……”
    “或许是,她不死另外的人就会死……”
    “那……一个人隐瞒另一个人最重要的事情……是为什么呢……”
    “或许是,想要那个人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
    那个有着泪水与温柔目光的下午,永生难忘。那一天,她知道了她最重要的人们拼命隐瞒的事情,因为元熙的噩梦。却得到了一个温暖的人,因为陶然。
    世事,总是这么变化无常的。可不管怎么变,陶然的温暖,却是始终未变的。
    有小宫女捧着大红的锦织叽叽喳喳地经过窗下,讨论着她们最美的公主也要出嫁了,阳光暖暖地洒了进来,扶曦迎着阳光微微笑起来。
    是啊,不管怎么样,陶然……依旧是那个温暖的陶然啊……
    六月初六新婚夜,宾客散尽,红烛一支。
    扶曦凤冠霞帔,红盖头已经被取下,她却依旧垂着头,专注在自己脚尖上。
    陶然的衣角红艳夺目,悠然荡过眼底,扶曦的心,忽然如少女时那般紧张起来。
    “扶曦……”男人的声音温暖宁静,一如多年前那个明媚的午后,这是他第一次直接地、不加掩饰地唤她的名字,心,剧烈颤抖。
    “呵……”一声轻笑,陶然翩然坐在她身侧,“扶曦,你可知道,皇上为什么同意把你嫁给我?”
    这男子,竟然在这个时候还在关心着她的心情,知道她紧张,知道她疑惑,就一点一滴地解释给她听。
    扶曦终于抬起头,眼前的男子,第一次穿上了艳丽的红色,鲜艳夺目,出尘脱俗。
    “因为陶然无权无势。国富民安,要防的就是外戚专权,陶然身为从二品礼部侍郎,所有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这才是我值得信任的地方。何况……”他眉眼含笑,那本应是邪气的笑容,由他做来反倒淡雅如莲,“何况,公主可是自愿嫁给陶然的……”
    扶曦脸上微微有些红晕,抬头嗔道:“胡说,本公主这可是下嫁,阶品不升反降,吃亏吃亏……”
    “何况……何况陶大人从来没有表明过心意,倒成了本公主一厢情愿了……”
    她微红着脸低头嘟囔,陶然就始终微笑着看她,静默了一会儿忽然清清淡淡地道:“喜欢哦……”
    “陶然喜欢扶曦呢,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很久之前呢,久到扶曦,早已经忘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他们都还小,小小的女孩子温柔地看着他的眼,一直看进他得内心深处:“你叫陶然吗?名字真好听呢……”
    忘记了又怎么样呢,只要他记得就好了。
    “为什么喜欢呢?”
    陶然伸手揽过她的头,靠近胸膛最热的那处:“为什么呢,日久生情罢……”
    扶曦目光灼灼,凑上去吻上他的唇:“陶然啊陶然,想不到,你也是会说情话的……”
    红烛昏罗帐。
    院子里隐约一声闷哼,陶然愣了愣,随即了然一笑,抬手熄了蜡烛。
    院外墙头下有少年压低声音哀号:“轻颜啊轻颜,你好狠的心……我只是来看看姐姐嘛,好不容易爬山墙头去的……”
    不远处有红衣少女挺着大肚子冷冷地看他:“看人家新婚夜你缺德不缺德!有那功夫还不如回家办了咱俩的婚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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