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染沉吟

如果没有看到这些，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亲眼看到时会有多悔。而每一分悔，都化作一柄名为恨的利刃，将他脑中所有的回忆，一条条割裂、撕碎，绞作流不出的泪水。
  
  但，那毕竟只是短短的片刻——有没有可能是他看错了，有没有可能那并不是清儿？
  
  如果那第三个人是……左叛屏住了呼吸。一瓣白樱从枝头零落，却在落地前的那一刹那被风轻轻托起，悠悠荡荡，时起时落，仿若他悬而不定的心情。
  
  “带我去见他们！”左叛脱口道。如果清儿还活着，他便不需要去嫁祸左三为自己开脱，不需要昧着良心去做这个家主，不需要……恨得这么辛苦。
  
  巽风怔了怔，见左亚子向他示意，遂应了一声带左叛离开葬樱阁。
  
  直到看不到左叛和巽风，左亚子才叹了口气，对左小坏道：“小九，你哥他……”左小坏在岭南左三这一辈中向来最是讨人喜欢，此刻却像是在转瞬之间长大了一般，快得让人心生不安。
  
  左小坏死死咬住下唇，直到渗出血来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着，抱起左三的尸体缓缓离开。
  
  左亚子的态度他看得明白，所以无论他说什么，结果都不会再有什么改变。左三对左叛如何，对左家如何，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但却不代表他也要这么做。他什么都不想，只是想……为三哥，为他在这世上仅剩的最亲的人……报仇。
  
  左叛跟着巽风离开葬樱阁，走过一间间亭台，一道道门墙，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如果清儿真的没死，他该怎么面对她，该对她说些什么？或许什么都不用说吧，她虽然看不见，但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心中所想。
  
  可是，如果清儿知道他错手杀了左……三哥，左叛胸口骤然一阵紧缩，喉口又有甜中带涩的血腥味涌起。
  
  巽风冷不防左叛一步踉跄向前倒去，急忙出手扶住。待到看见左叛嘴角淌下的血水，立时有些慌了神，问道：“七少爷，你没事吧？”
  
  左叛冷冷甩开他的手，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向前走。不想回头，不愿回头，也不能回头，三哥的命，等他做完所有的事后自会奉还。
  
  巽风闭上了嘴，正待快步跟上，却又停了下来。
  
  左叛已不必再向前走。他想要见的三个人，打开了第四道们，就正站在他的面前——古浪，骆易，胭脂。
  
  仿佛是从高空坠落了无底深渊，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嘴角渐渐挂起了一丝笑容，然后弧度越来越大，最后笑出了声。他竟然傻到认为还会看到清儿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竟然在看到她的尸身后还会指望她还活着！
  
  古浪皱了皱眉，道：“左叛！”虽然上次见到左叛他已经有些不安，但如今眼前的左叛，却已经根本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人。
  
  左叛笑道：“怎么了？你莫不是又要来告诉我，清儿还活着，所以叫我放弃复仇吧？”
  
  古浪微一犹豫，道：“我在遒阳客栈亲眼看到清儿还活着，只是被齐老前辈带走了。齐老前辈是雪凉月的生母，也是……”
  
  “亲眼看到？那我还亲眼看到了清儿的尸体，你又打算如何解释？”左叛冷笑，“既是亲眼看到，你倒说说她对你说了些什么？”
  
  古浪一时语塞，才想起这次见面雪尤清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说。但他可以确定，那个人一定是雪尤清，纵然容貌可以假扮，但一身宛若千山暮雪般的气息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假扮的。更何况，还有身边的雪无痕，就算有人能假扮雪尤清，只怕也没有人学得了雪无痕那绝顶的轻身功法。
  
  左叛见古浪一直都没有说话，笑道：“怎么，编不下去了？”
  
  古浪还未开口，就听骆易冷冷道：“信不信由你。”
  
  左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骆易是在和他说话，不由冷笑道：“我有说错什么吗？要不然你来告诉我，清儿穿什么样的衣服，梳什么样的发式，说得出来我就信你们一次！”
  
  骆易冷冷道：“我在楼下，没有看见。”
  
  左叛看了一眼古浪，没有再说什么，便要与巽风离开。
  
  看着左叛侧转过身，古浪心中一紧——潜意识里的不安告诉他，如果这次让左叛离开，也许便劝不回来。一念及此，不由想也不想道：“我虽然没有听到清儿说什么，但胭脂和她从漠北一路相伴来到岭南，你有什么事问她便是。”
  
  左叛转过身来，笑了笑，道：“什么事都能问？那我倒要问问你的这位胭脂姑娘，不再苏州城里好好呆着跑到漠北去干什么？”
  
  古浪一皱眉，这个问题他早就问过胭脂，但胭脂只是回答他她也不知道。只是现在，这种回答只会让左叛更无法相信雪尤清还活着。
  
  好在左叛并没有等胭脂回答，便向古浪笑问道：“她说清儿活着你便相信，那她说她就是那个你口中那个杀了清儿的什么雪成陌你是不是也信？”
  
  古浪又是语塞，他本就在怀疑胭脂，又如何要求左叛相信她的话？然而雪尤清的确还活着，这不是胭脂所能改变的。左叛说他看到了雪尤清的尸体，却并没见他带回岭南，想必是被人夺走或是毁去。雪无痕一路跟着雪尤清，想来不会去夺那具尸体，所以定然是有人存心如此设计——既让左叛相信雪尤清已死，又不给他足够的时间看出破绽。
  
  难道说……又是子午夜？
  
  “阿浪。”骆易一直看着脚尖，此时却忽然抬头。
  
  古浪一怔，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可是骆易看了一眼胭脂，还是没有说下去。为什么……他会觉得，雪成陌黑纱下的勾唇一笑，那种动人心魄的美，与胭脂如此相似？
  
  然而，他这并不明显的一眼和欲言又止的神情却没有逃过古浪的眼睛。知道他口风紧，古浪没有继续追问，但头脑中的思绪却越发紧密。
  
  骆易欲言又止，是因为刚才的话。而刚才左叛说的是——“她说清儿活着你便相信，那她说她就是那个你口中那个杀了清儿的雪成陌你是不是也信？”
  
  她就是那个你口中杀了清儿的雪成陌……古浪心中一惊，是这一句！摇了摇头，雪成陌的身手他是见过的，像胭脂这样柔弱的女子怎么可能藏有那样的身手？更何况雪成陌已经死了，他分明检验过那具尸体和那条疤痕，绝对没有任何易容的痕迹。
  
  然而一段段回忆却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一一涌现。
  
  为什么楼水烟刚死于雪成陌之手胭脂就出现在一篙居？为什么轻风撩起“雪成陌”的黑纱，月牙形面具下那张脸风姿与胭脂堪比？为什么“雪成陌”会告诉骆易来荒天宫救他？为什么“雪成陌”刚在竹林外身死，胭脂就紧接着在昆仑山麓出现？为什么在他们百寻未果的情况下胭脂竟然找到了雪尤清和雪无痕？为什么齐白鹿要假扮“雪成陌”来劫走雪尤清而胭脂又正好晕倒？
  
  除了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武功，他几乎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证明胭脂不是雪成陌。
  
  而胭脂到底是不是如表面上看到得那样柔弱，他心中并没有底。
  
  “我去漠北，是因为担心阿浪。”胭脂忽然开口，“纵然我知道他心里真正爱的人是雪姑娘，仍是忍不住去了。”
  
  古浪一怔，如果是这个理由，为什么上次没有告诉他？
  
  左叛笑了笑，道：“他真正爱的人是清儿？他若是爱清儿就不会千方百计地骗我说清儿还没有死，就不会几次三番地阻止我为清儿报仇！”
  
  古浪又皱起眉头。在昆仑山时无论左叛说得再怎么狠，到底还为了会为了他和骆易奔波调和，而现在的左叛能看到的，只有那具假造的尸体。
  
  “你凭什么能确定，你在昆仑山看到的那具真的是清儿？”
  
  第43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
  
  “你凭什么能确定，你在昆仑山看到的那具真的是清儿？”
  
  左叛依旧笑着，心中却是一阵酸涩，他不是没有这样想过，但却是没敢这样想下去。一次撕心裂肺的疼痛，好过几番反反复复却依旧彻骨的跌宕，
  
  “凭什么？就凭我亲手碰过她，就凭和她一起从昆仑绝狱走到江南的人是我不是你。”左叛按捺住心中泛起的不安，淡淡道。直觉告诉他，绝不能让古浪留下，决不能让他干预任何一次计划，否则结果必将是他最不想看到的那一种。
  
  古浪闻言，却只是淡淡一笑。
  
  一旁的骆易冷冷插了句话，道：“连我都骗不过还想骗阿浪？”
  
  左叛被他冷声冷气激得上火，皱眉道：“如果不是你跟着阿夜搞出那么多事，我根本就不会怀疑清儿，清儿也不会回荒门，事情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你还好意思说！”
  
  骆易眼神一凛，没有再说什么。
  
  古浪看在眼里，叹了口气，道：“左叛，我知道现在你眼里只有清儿，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清儿还活着，看到你这么做，她会怎么想？”
  
  左叛神色一变，转身对巽风道：“巽风、离火，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