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沉吟

37 日出


裴格和来晓结束了发布会,就过来接孩子,大表哥脸色不善,大表嫂面色不好,裴玛丽又想多管闲事,来晓把他拉了出来,说:“他们的心结只有他们自己能解开。”
    裴格两口子走后,他们还是相对无言。过了很久,关琴看着外面天色将黑,主动说:“我送你回去吧,你的伤口还需要换药。”
    关琴没有征询程可航的意思,直接将车开来酒店。程可航坐在床边,她依旧是坐在地上,手法娴熟地替他拆纱布:“上次你说,如果我要你在协议书上签字的话,你就会签……程可航,你这句话算数吗?”
    他手上的伤口还未完全结痂,一道道细细的红色伤疤在他修长好看的手上显得触目惊心,关琴不忍看,说:“你握一下手看看。”
    程可航照着她说的做。
    “再放开,慢一点。”
    还好没有伤筋动骨,关琴露出了一个很牵强的笑容,说:“我好像是个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的人,幸好,你的手没什么大碍。”她边帮程可航上药,边说话,她好长时间都没这样说过话了,“程可航,你签了那份离婚协议书吧。”
    她说话的语气轻松,好像是在商量着今天晚上吃中餐还是吃西餐。
    “孩子……我没有资格再求你原谅什么了。当初是我大意,但是请你相信,如果我知道那时候孩子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我那段时间什么都不会做,不会…不会去看守所去采访那个人。”
    程可航好像根本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关琴帮他包扎着小臂,他就乖乖地让他弄。关琴看了看包扎好的纱布,将他的袖子放下来。
    “你应该也知道,我回国是帮成爸爸李妈妈他们两个人办移民手续的,如果你同意离婚的话,我就可以把自己的移民手续也办好,那样……”
    她没有办法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程可航将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说:“那样你就可以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是吗?”
    关琴仰着头看他,不惧他眼里的恨意。恨吧,就恨她吧,那也好过在爱和恨之间摇摆不定折磨他自己。
    “程可航,我们回不去了是不是?要怎么面对爷爷?在程宅看到妈妈生活的痕迹,我还能在那儿生活下去吗?以后你在大街上看到的每一个孩子,都会想起我曾经流掉的那个孩子……”
    他们之间不可能跳过所有的不幸,程可航面对她的时候也不能够完全释怀,所以,逃避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不是吗?
    即使程可航努力想掩饰一切,也保不齐某个瞬间他会回忆起一切的不幸,此后就在纠结里过完此生。
    那对他来说,太残酷,关琴不舍得。
    “够了!”程可航喝断她,“你一早就想要离婚了,我不同意离婚会妨碍你自己远走高飞是吗?好,这份离婚协议书我会签,等我右手恢复了……我会签。”
    程可航拿起床头柜上的协议书,起身就走出了房间,门被摔得“砰砰”响。
    这两年里,程可航自以为已经历练到无坚不摧,强大到在起初不知关琴音信的那段时间里,他竟然可以安然渡过。后来知道她在美国做治疗,他也没有贸贸然去找她,他心里始终有底气,他不会失去她,绝对不会。他等着她慢慢康复,期间受的煎熬并不比她少。终于,她回来了,他收拾好一切情绪,做好了一切重新开始的准备。却没想,一两件事一两句话就将他所有的伪装揭穿,关琴一针见血地将他想隐藏的一切和盘托出,他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廖言珍忌日,关琴在墓前只看到裴格和来晓,裴格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离婚协议书,递给关琴:“程可航让我给你的。”
    关琴接了过来,笑着对他们说:“我还想再待一会儿,你们先走吧。”
    来晓不放心,对着裴格歪了歪头,示意他一边儿去,裴格走远了,留下妯娌两谈心。
    “那年,程可航去法国参加我和裴格的婚礼,婚礼结束后,他在阿维尼翁买下了一座玫瑰庄园,这两年他一有空就飞去法国亲自打理庄园,那里现在满地都是红玫瑰。他说等你好了,要还你一场婚礼。”
    这两年…他一直在准备他们的婚礼?
    关琴已经听傻掉了,来晓继续说:“觉得亏欠他的话,就别再辜负他了。”
    关琴在墓地待到夕阳西下,等了好久才等到回市区的公交车。公交车上人很少,坐在关琴前面的是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两人时不时轻声低语,关琴坐在后排看着这一幕,失了神。
    她在傅真家附近的公交站下车时,看见傅真在路口等着她,关琴对傅真招了招手,轻轻笑着。
    晚上睡觉时,关琴非要赖在傅真怀里,傅真拍着她的背,说:“听老曹说,程可航去法国了。”
    关琴点点头,说:“嗯,前两天走的,今天是他妈妈的忌日,他都没去。”
    “你们就这样散了?”
    “今天他让人把离婚协议书给我了,我们应该只能这样了吧。”
    “孩子,听我一句劝,你们不必走到我和瞿严吾这个份上。程可航不是曹严吾,你不是我,你还年轻,你不知道独自走完后半生是多么的困难。”
    “我也可以和你一样的。”
    “不一样的,我老了,是在头十五年的等待中就过快的老了,后头的十年已经为孑然一身做足了准备。可这十五年和十年都太难熬,把一个人现世该尝的甜与苦全熬没了味儿,太寡淡了。”
    太寡淡了,以至于连回忆黯然无色。
    “老师,你后悔么?”
    “我不想你后悔。”
    关琴从美国辗转到了法国,已经是99天之后的事了,她在去阿维尼翁的路上突然想起那个99天的故事,卫兵在公主的窗下等了99天,却在最后一天毫无预兆的离开的故事,关琴吓得一身冷汗。
    按照地址找到那个庄园,关琴忐忑地敲响了门,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法国老头子。
    这个很胖很慈祥的老头子带着探究的目光上下打探着她,然后用法语问:“你就是右手无名指上有颗痣的那位女士吧?”
    老头子立马抱起了关琴,在行了一个热情的法国贴面礼之后,牵着她去看玫瑰花园。方圆十公里满满当当地铺满了着红玫瑰,关琴看的眼睛都直了,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正经事,用生硬的法语问道:“程先生…不在吗?”
    法国老头子摇摇头,说:“我并不知道程先生去哪儿了,最近他都没有在庄园留宿,不过程先生走的时候交代过,如果那位手上有痣的女士问他在哪儿的话,请她自己去找他。”
    额……
    要找他倒也不难,这座庄园离他们第一次相遇的sunrise point不远。关琴丢下行李,蹬蹬蹬往外跑,老头子在后头喊:“很晚了,明天再去找程先生吧。”
    “我要在明天日出之前找到他。”
    从游客中心到sunrise point那条路关琴还记得很清楚,但天色渐黑,她不敢单独走山路,还好有几个小青年背着露营装备从她身边走过,她就跟在他们一行人的身边。有人在身旁壮胆,到底好些。走到宿营地的时候,那几个小青年就不走了,关琴看了看近在眼前的sunrise point,有点犯难。
    一个法国小伙正在搭帐篷,突然叫住关琴:“你是中国人?”
    “是。”
    “你认识程可航吗?”
    关琴立马来了精神,走到小伙旁边,帮他撑开帐篷,说:“是,他是我丈夫。”
    小伙指了指旁边的一个中型蓝色帐篷,说:“那个就是程可航的帐篷,我昨天来踩点的时候,他还在这儿。”
    关琴钻进帐篷,帐篷里野外装备样样俱全,她突然心里一松。在帐篷里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等了好久,程可航还是没回来,关琴饿了,打开了一个鱼罐头和一包饼干。吃饱了就有困意,关琴心安理得地钻进睡袋里去了。
    真暖和啊。
    圆月升到了中天,程可航回到露营地,疲惫不堪,他脱了衣服正想睡觉,睡床上却有什么硌得慌,他赶紧打开手电筒,扒拉了两下睡袋,关琴揉着眼睛出现在他面前。
    程可航外后一倒,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关琴睁开眼睛看着睁大双眼惊恐不定的程可航,带着被刚刚睡醒的奶音,说:“日出之前再叫醒我,我得倒时差。”
    倒你妹的时差!
    程可航一个鲤鱼打挺,翘了起来,把耍赖不起床的某人从睡袋里拉出来:“这是我的睡袋,我现在要睡觉。”
    关琴挣脱他的手,像只滑手的泥鳅一样,又溜进睡袋里,说:“反正这是双人睡袋,一起睡嘛,别那么小气。”
    小气你妹!
    这场推拉之战足足闹了半个小时,程可航还是把关琴拖了出来,自己钻到睡袋里,胳膊挡着眼睛,不看关琴。
    关琴跪在他身边,看了一会儿,然后穿上鞋,套上程可航的外套,拿起手电筒就往外走,站在帐篷门口伸了个懒腰,故意提高了音量,说:“我先过去了,哎,好冷啊,这么黑,路也不好走,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猛兽。”
    ……
    可怜程可航身上还没暖回来,就带着某人沿着崎岖的山路往sunrise point走。
    这辈子是被这个怂丫头吃定了!
    观景台上风大,程可航冻的脸色发青。关琴将外套还给他,程可航没客气,接过来就穿上了。关琴打了个喷嚏,他不吭声地将人揽进怀里,用外套包住她。
    “程可航,太阳还要多久才出来啊?”
    “程可航,你在这儿等了我好多天了吧?”
    “程可航,庄园里那么多玫瑰都是要送给我的吗?”
    “程可航,你这两年没有喜欢上其他的女人吗?”
    “程可航,你是逗我玩儿才签了离婚协议书的吧,又没去民政局正式办离婚手续,那份协议书根本没用啊。”
    “程可航,不管我做错什么,你都会原谅我的吧,但我以后会争取少犯些错。”
    “程可航……”
    ……
    某人突然不再叽里呱啦了,程可航鼻子里哼了两声,问:“怎么不说话了?”
    “你看!太阳出来了!”
    关琴从他怀里伸出手来,指着东边山头的小半个红彤彤的的太阳,蒙蒙胧胧的天地瞬之间就燃起了光怪陆离的霞光,那万丈光芒挥洒至每一处,瑰丽的令仍瞠目。
    程可航这才看见她右手无名指上的那枚婚戒,闪耀着晨曦的微光。
    这瞬间可以起天荒地老的誓言。
    关琴说:“程可航,我爱你。”
    程可航心里的阴霾瞬间被这日出和这句话照亮了。他低着头,额头与她相抵,修长的手指抚着她的脸颊,眼神在她的眼睛和唇瓣之间来回打量,拇指在她唇上轻轻摩挲,像是有什么在声音在召唤,他抬起她的下颚,闭着眼睛吻上去,温柔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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