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染沉吟

第74章


  
  左家机关如层峦叠嶂,处处暗藏玄机,然而此时的古浪已顾不了这么多。纵身一跃翻上檐角,穿越一座座亭台楼榭,挡开一道道触发的暗器,径自向葬樱阁掠去。他了解左叛,早便料得以他对左微凉与司徒寒澈的感情,即便成为了家主,也绝不会离开那片白樱林。
  
  亲情,对于父母早亡的左叛而言太过奢侈,也正因如此,他无法看破子午夜斗笠后的骗局。
  
  古浪淡淡一眼,仰身避开迎面而来的飞石,从掉落的瓦片上凌空跃起,接着如一片翎羽,无声无息地落下,站定在葬樱阁门前。左亚子说得不错,他若有心硬闯,如今岭南没有能拦得住他的人,而曾经拦得住他的那个,现在正昏迷在这扇紧闭的红漆雕花木门中。
  
  轻风拂过,漫漫白樱在他的衣角旋落,一点素白,是破灭的寂寥。
  
  ——“我原以为,即便清儿不在了,即便左家根本不是一个家,我还有你和小骆这两个朋友。”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
  
  心中一刺,古浪轻轻皱眉。那日的选择,他从来都没有后悔,然而却一直有些负疚。子午夜纵然千百般设计,如果不是他的选择让左叛心凉,之后也不会发生那么多事。雪尤清并没有死,胭脂也并不是雪成陌,他有足够多的理由。然而无法骗过自己的是,即便雪尤清真的被胭脂害死,要他放任左叛动手,他依旧做不到。
  
  所以,左叛如果要怨,也并非没有理由。
  
  眼中闪过一丝叹息,他终究抬起手,推开了雕花木门。左亚子对左家机关再熟悉不过,不多时便能赶到葬樱阁,剩下的时间并不多。左三,骆易,雪尤清……无论多少顾忌,他都不能看着左叛就这样在子午夜的设计里,一步步地走入绝地,众叛亲离。
  
  木门带着吱呀的响声,推开了岁月的沉重。推门的古浪却生生僵立在门前,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门里,站着两个人。
  
  左叛和子午夜。
  
  为什么子午夜会出现在葬樱阁?为什么左叛会苏醒过来?为什么他们仿佛早就料到自己会来……无数的问题在古浪的脑中盘旋,如坠落的白樱,纷繁,却无力。
  
  “好久不见。”
  
  古浪扯动嘴角,苦笑。左叛没有说错,他们的确是好久不见,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却还不如不见。子午夜轻轻压低了斗笠,却依旧没有掩住斗笠下勾起的唇角,还有玩味的笑容——再好的身手,再多的机变,在他的眼里,都抵不过可以玩弄的人性。
  
  左叛也笑了笑,问:“你来是想告诉我,当初,是我爹追杀了阿夜?”
  
  古浪苦笑无言。看到子午夜的那一刻,他便早已料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左叛又笑了,自顾自道:“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清儿还活着,人在阿夜手里?”
  
  古浪一怔,雪尤清明明已经跟齐白鹿走了,子午夜为什么要这样告诉左叛?然而左叛侧身让开,身后的人却令他骤然心惊。
  
  雪尤清……却已没有了呼吸。
  
  “不可能……”古浪下意识地自语,颓然靠上床栏。不久之前他还看到雪尤清活着离开,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可是事实摆在他的眼前,床上躺着的那个,的的确确是他所认识的雪尤清,沁霜不折,遇雪尤清,只是,闭上了没有焦距的双眼。
  
  左叛讥刺一笑:“我还以为你会说,这不是清儿。”
  
  古浪心底一窒,攥着雪尤清衣角的手轻轻颤抖,蓦地抬起头来,盯住子午夜,一字字问道:“你对她,到底做过什么?”
  
  子午夜没有解释,只是叹了口气,用沙哑却又玩味的语声问左叛:“哥,现在你该信了吧?”
  
  左叛冷笑,走近门前道:“请便。”言下之意,已是逐客。
  
  古浪的眼神也渐渐冷却,淡淡道:“他说什么你都信,就算是要小骆的命也可以?”他承认,胭脂的事是他做得有失妥当,但骆易的性子左叛理当再清楚不过,又何必在碑林下杀手?难道说曾经熟识的那个左叛,真的早已不在?
  
  左叛霍然转身,淡漠一笑,道:“为什么不信?骆易自己来杀我,若不是阿夜提醒,我早已死在将军剑下。难道他杀我就是理所当然,我杀他就该千夫所指?”
  
  “所以……”古浪语声渐冷,“你当日用上归尘针,便是想要小骆的命?”
  
  猛然间,左叛大声笑了起来,快步走到窗边:“笑话!归尘针见血封喉人尽皆知,我若不想要他的命,又何必费此周章?”
  
  一点寒凉,透过古浪的胸口,窒住了呼吸。
  
  半晌,他淡淡开口:“我明白了。”
  
  转身,走出葬樱阁,在漫天的白樱中,缓缓离开。没有看子午夜,也没有看左叛,因为,已经不用。他明白了,明白了该明白的一切,所以选择在亲眼看到一些事发生之前,离开这里。许多事情,本就不该由他去改变,也不是他能改变。
  
  葬樱阁中,子午夜摘下斗笠,上前拍了拍左叛的微微颤动的肩膀:“哥,不要想太多了。碑林的事,谁也不希望发生。死者已矣,你能做的,只是给他们一个交代。”
  
  透过窗前铺洒的阳光,左叛向子午夜一笑:“等到替清儿和姑婆婆报了仇……”见子午夜欲言又止,他轻轻摇了摇头,看着那面具下的脸,道,“阿夜,委屈你扮作艮山,等到所有事了却,家主的位置,我会留给你。”
  
  “哥,我……”
  
  左叛涩然笑道:“你说得不错,死者已矣。三哥不在了,只有把所有的事都交给你,我才能安心地拿出一个交代。”
  
  第57章 面具之后
  
  “你去哪?”
  
  走出葬樱阁的古浪,正撞上迎面走来的左小坏和左亚子。左小坏眼尖,一见之下就发现古浪面色不对,追上前去开口问道。
  
  去哪,重要吗?太多的地方需要去,太多的事却无能为力。
  
  沉默片刻,古浪转过身来,微微一笑:“你放心,我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自问还不至轻诺寡信。”
  
  左小坏一怔,而后方才想起要为左三讨回个公道的事,皱了皱眉:“你当我左小坏时什么人,只有为了三哥的事才会这么问吗?你之前是不是中过什么毒,脸色……”
  
  古浪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不必再问,报赧一笑,道:“不过有些累了,有劳挂心。”说罢,向左亚子拱手一礼,“方才无礼,改日定当登门致歉。”
  
  ——这么说不过是给岭南留个面子,在场的人都清楚,即便是硬闯了葬樱阁,左家也不至真的能拿他古浪如何。想到这里,左亚子问道:“大盗沉吟镖大费周章孤身闯入左家,想必不至无功而返,难道说……小七醒了?你们说过些什么?”
  
  古浪似笑非笑,侧身让开一条路:“这些话,二当家若是亲自去问你们那位左家家主,岂不是更清楚一些?”
  
  左亚子皱起眉头,微微有些愠怒,拂袖转身道:“那么——请便了。”左小坏看一眼左亚子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古浪,心中升起说不出的疑虑。以他所知,古浪并非尖刻之人,又何必如此回答?
  
  古浪遥遥望了一眼不远处的葬樱阁,一寸一分收回目光,心底抽起最后一缕叹息。子午夜乔装扮作艮山,自然是不希望被左家的人看破身份。如果左亚子赶去葬樱阁,或许还能阻止一些事,或许,也不过是或许……
  
  师父……如果是你,你会选择怎么做?轻轻摩挲着袖中的薄如蝉翼的饮风,古浪淡淡牵动嘴角。
  
  身旁的左小坏一直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此时见左亚子走远,忍不住问:“你一定是中毒了,我们先离开左家,从长计议。”
  
  古浪摇头。一次是破魂,水烟替他换血;一次是七月香,被卓三娘解去;最后一次是让人浑身无力的毒,又被卓三娘、左无颜和剪眉秋娘她们救了。这三次机会,无论哪一次子午夜都可以要他的命,却都被他活了下来。是上天眷顾,是他侥幸,还是子午夜本就不想杀他?
  
  没有当场问子午夜左无颜他们的消息,也没有为雪尤清太过心伤,便是因为当所有的疑惑涌上心头时,他想起了胭脂说过的一句话——“见过一面,你应该明白,其实阿夜并不是那么……十恶不赦。”
  
  纵然是亲口承认,他也不会相信左叛有心要骆易的命。更何况,那笑声、语气和神情,每一样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如果清儿真的死了,左叛只怕是装也装不出那样的笑容,然而如果清儿没死,左叛又何必做这些?
  
  像骆易说的那样,左叛性子爽利,就连骆易都骗不过,又怎么可能骗过自己。所以,左叛之所以那么说,只有一个可能……
  
  突然想起身边的左小坏,古浪静静一笑,长舒了口气,道:“不必离开。若猜的不错,以我对左叛的了解,最晚到今夜,左家便会有事发生。”
  
  一瓣白樱被风卷起在半空,悠悠落在古浪肩头,若有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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