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流年

【上部】第三章 此时相对一忘言


    沈栩十指紧扣,轻轻发着抖,忐忑不安地看着萦香的脸色。
    萦香一言不发,只默默凝视绢帕,身子微微颤抖。半晌忽觉眼眶一湿,一滴清泪滴在雪白的帕子上,倏尔氤氲开来。
    沈栩大惊,忙忙上前一步,又急忙退后,一叠声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惹你伤心的……”
    “我……我先回房,你在这里歇息一会,我让他们送碗莲子羹来……”
    一语未了,已低下头,急急向外走去。
    萦香轻轻叹了口气,一扯他袖口,低声道:“哪有主人抛下客人自己走的道理?再说,你还欠我一幅字呢。”
    说到第二句时,语声中已渐渐多了几分明快之意。
    沈栩怔怔抬头,只见萦香秀眉低弯,浅笑轻扬,掩去了眉宇间不经意流露的一丝清愁,显得温婉而淡然,眼波流转,雅韵天成。
    见他半晌仍讷讷不发一言,萦香侧了头,嗔道:“这一回我先写了啊。”
    托腮默想一瞬,提笔直书:
    劝君今夜须沉醉,尊前莫话明朝事。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
    写毕,将笔递与犹自发愣的沈栩。
    沈栩低低“啊”了一声,回过神来,目光自纸上洒然娟秀的小楷移向身侧浅笑盈盈的少女,低低唤了声她的名字,心下怔然无措。
    萦香抿嘴一笑,下颌冲书案点了点,“快写啊,小心墨干了。”
    须愁春漏短,莫诉金杯满。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最后一笔落下,沈栩将笔轻轻搁在砚台上,喃喃:“我还以为你明日才会到的。”
    萦香正欢欢喜喜折了纸收入怀中,闻声侧了头,唇角一弯,“正巧玄姐姐被招至总堂有要事相商,故而我便提前来了。”
    沈栩怔怔听着,萦香忽话锋一转,托着腮迟疑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听你哥说,你今年也是十六岁啊。”
    沈栩点一点头,“我是三月初七的生辰。”
    “你比我大了半岁呢。”萦香嘻嘻一笑,“我是九月十三的。那么我叫你栩哥哥好了。”
    沈栩听着这个明显是颇为亲密的称呼,不由一愣。
    今晚明明不过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怎么会……
    “栩哥哥”三字脱口而出,萦香也随即反应过来,不由双颊绯红,忙忙垂下头去,却又偷偷抬眼一瞟沈栩的神色,唇角微弯,方待开言,门口处轻轻一响,孟婕掀了竹帘缓步而入,手上端了托盘,两只细胎瓷碗静静搁于盘上,兀自热气袅袅。
    “尝尝我的银耳莲子羹。”孟婕将瓷碗一一递与二人,微笑道:“方才是谁要喝来着?”
    萦香皱起鼻子闻了闻,又舀了一勺品了品滋味,喜道:“大嫂的手艺真妙。”
    孟婕轻轻一笑,“得萦香妹妹一赞,平庸的东西也能出彩了。你若当真学起来,哪儿还有我献丑的机会?不过……如今你或许当真要用用心了,要不可就不妙了。”边说边瞟了二人一眼,目中自是意味深长。
    萦香不依,撅了嘴,脸一红,见沈栩面上亦是大窘,苍白的脸颊漾出一抹鲜明的红晕,不由心下微微一痛,浅笑道:“好啊,老早就想学了呢,打明儿起大嫂可要好好教我,不许躲懒。”
    “怕只怕,教会了徒弟,饿坏了师傅。”孟婕一笑颔首,“敢情好,到时咱们一家可都能尝到萦香妹妹的手艺了。”
    说话间,萦香与沈栩已徐徐喝完了羹汤,孟婕收了碗,含笑离去。
    萦香咂了咂嘴,仍觉回味无穷,不由憧憬道:“明儿定然请大嫂教我做这种银耳莲子羹,真是美味。”
    “大嫂熬的冰糖燕窝粥也很不错,”沈栩垂头一笑,方才的一丝红晕尚未来得及退去,“还有琥珀莲子汤、鲜菱荷叶羹、桂花栗子羹,这些时日我们倒是颇有口福。”
    “真的?那么我可要多住几日,多学几道。以后就不愁吃不到好东西了。”萦香微微眯了眼,双手背在脑后,一脸陶醉的模样。
    沈栩定定望着她,不由痴了。
    萦香轻轻盈盈一转身,抬眼正迎上沈栩的目光。
    两人默默对视片刻,却是沈栩慌不迭移开目光,低声问道:“今晚预备在哪儿歇息?”
    萦香一笑,“哪儿都好,以往都是住在园里的东厢房的,这一回呆得长些,还是那儿吧……想来这会儿大嫂已吩咐人预备好了呢。”
    沈栩点了点头,低下头去,又是不知如何接口才是。
    静夜如斯,只听得见窗外呼呼的风声,一来一去。
    “这会子都二更天了,还不去歇着?”沈枫提了一盏明瓦灯笼挑帘进入,微笑道:“你们该不是要秉烛夜谈吧?”
    萦香轻笑道:“偶尔一次也没什么,我与栩哥哥俱不是爱闹的,不会弄到鸡飞狗跳打扰伯父伯母休息。”
    沈栩一怔,萦香这一声“栩哥哥”如此亲切而自然,仿佛熟极而流,却分明多了些许掩饰的意味,默默想着,心下一时复杂难言。
    沈枫亦是看得明明白白,面上的叹息之色一闪而逝。“这可不好,栩儿身子还弱呢。”
    萦香一指轻点左颊,带一点忧心,带一点憧憬,慢悠悠开口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
    当下沈枫送沈栩回房,萦香则依旧不要侍女引路,自个儿沿着月下树影斑驳的青白石子小路徐徐而行。
    一切恍如一梦。
    进了房间,于灯下轻展绢画,一面怔怔瞧画,一面默念右边的句子,半晌,由不得清泪盈盈而下。
    他是懂她的,只那一眼,甚至比她自己还要懂她。
    栩……栩哥哥……
    为什么,没能早一些遇上你?
    萦香微闭了眼,手指轻轻在绢画上拂过,触手温凉平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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