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流年

【上部】第五章 忆得盈盈拾翠侣


    四野茫茫,萦香拈花独坐,低头默默凝思。
    慕明传刀锋不离沈栩颈边,微微冷笑,“萦香姑娘当真好兴致,莫不是根本不在意沈二少爷的生死?若然死无对证,沈家的人自会信你所言,任在下说破了天,也不过构陷好人而已。”
    萦香掷了花,抿嘴一笑,“这样的话你会允许自己相信么?当年欧阳家卷入武林盟主之争招致灭门之祸,在下的确是幸存者。既知晓此事,阁下的来头,怕也不简单吧?”
    见慕明传只是冷笑不语,不由淡淡笑道:“阁下的功夫分明便是点苍一脉,且信手使来不觉驳杂……也难怪,当年的况二侠再有声望,又如何争得过令师遗命的爱婿与衣钵弟子?倒不如另起炉灶的好。”
    慕明传嘿然道:“就算辨得出在下的师承,萦香姑娘又如何确定在下便是况游?”
    “现如今点苍派有阁下这般精纯功夫的实是不多见了……骆掌门或能超过阁下,却并非自幼习练点苍武功的;掌门夫人虽同是功力精纯深厚,却只以辅佐掌门为务,如今又是有孕在身,自不会轻易下山;而奉陆远航之命卧底点苍七年,终弑师成功的乐东桥,虽然更有可能对欧阳家斩草除根,但这些年过去,近水楼台,未必不曾拜入崆峒门下……”
    慕明传吐一口气,哼道:“萦香姑娘倒是消息灵通、心明眼亮之人。在下确是况游,不过姑娘倒猜猜,在下此来所为何事?”
    萦香微闭了眼,淡然开口:“当年冯掌门与欧阳家来往信件不多,家祖行事谨慎,一一付之一炬,只留了一样信物……”她一睁眼,缓缓续道:“除了在下的性命,况二侠想要的只怕就是这件物事了。”
    “萦香姑娘知道的果然不少。”一声声“况二侠”唤得颇有讽意,况游冷笑一声,“那么就请萦香姑娘交出那件物事,再自尽以谢,在下定将沈二少爷毫发无伤地送归未晏庄。”
    萦香盯了他片刻,忍不住掩唇轻笑。
    沈栩在二人一问一答中早已听得怔住,,此时忽见萦香的灿烂笑靥,不由痴了,唇角方自一抿,寒气忽近,几已割破了颈上血脉。
    况游刀锋微收,冷冷道:“有什么好笑的?你应当看得出来,这刀上可是淬了毒的,今日你若不死,死的可就是你的……栩哥哥了。”
    萦香面上一红,偷瞧沈栩一眼,见他面上亦是红晕一片,不由微微低了头,淡淡嗔道:“况二侠偷听的倒也不少,看来已然学了在下做梁上君子了……”顿了顿,抬头续道:“敢问况二侠,在下如何信得过你?难不成……”拈了发辫,扬眉浅笑,“难不成化为厉鬼跟着你么?”
    沈栩亦是忍不住扑哧一笑。
    况游哼了一声,“你只能信我,因为,你已别无选择。”
    萦香叹了口气,“坦白说罢,那件信物现下不在我身上,就是在了,那也是我欧阳家祸起之源,怎能轻易交出?不如你也折中一下好了,毕竟不是抹去了这一件事,就能挽回令师与阁下的声名的。”
    “那好。”况游紧了紧手中刀柄,“告诉我信物所在,我给你一个机会。”
    “留下,与我一战。”
    说着刀锋一划,远远掷开,挥手解了沈栩的穴道,一推:“去吧。”
    萦香轻轻拉过沈栩,侧头一笑,随即向况游道:“在我师傅那儿呢,你今日若能杀了我,再去找他吧。”
    况游眼中一寒,不再多说,提剑而起,掣空而来。
    萦香微一侧身护住沈栩,扬鞭挥斥,矫如灵蛇,或攻或守,与况游战在一处。
    二人斗了片刻,就连沈栩都看出不对来,明明以轻功著称的萦香,此时却未现出几分长处,而况游剑光霍霍,竟也时不时刺向自己的要害。
    这一场决战,对于萦香来说,根本是不公平的。
    沈栩心下焦虑,几次欲脱离战局减小萦香的负担,却每每被况游一剑圈回。况游虽似并无伤他之意,然若非萦香一力护持,只怕他早已在二人屡屡真气相击中病发;然而即便如此,也已颇不好受,一时只觉胸口气血翻涌,身子一点点软了下去。
    况游知机,剑势微偏,斜斜向他划来。
    萦香拧腕抖鞭,堪堪抵住。
    况游沉沉一笑,左掌倏地推出,直击萦香心口。
    萦香一咬牙,软鞭收回,拉紧沈栩,身子微侧避过要害,硬生生受了一掌,借势翩然后退,左手一扬,漫天花雨疾射而出,挡住况游的追击,几个起落倏忽远去。
    况游这一掌蓄势已久,萦香虽意在借势遁去,仍不免受了不轻的内伤,更兼沈栩发病在即,只得放弃返回未晏庄的想法,闪入密林轻轻落下,低声询问:“随身可带了清露丹?”
    沈栩点一点头,却只紧张地望着她,“你的伤……”
    “不要紧的。”萦香浅浅一笑,待沈栩服了药便急急盘膝坐在他背后,骈指连点几处重要穴道,又款款伸掌按在他背心,小心翼翼送出一道柔柔内劲助他化开药力。
    身后细若不闻的兵刃破空之声低低传入耳中,萦香低叹一声,且缓缓收功。毕竟沈栩不曾练武,身子又弱,稍有不慎便会害了他的性命。
    站起,转身,腕底微扬,软鞭倏地飞出。
    迎面一人黑衣蒙面,眸子冰冷,平剑疾疾掠来。
    软鞭堪堪迎上剑尖之时,萦香望着蒙面人的眼睛,不期然觉出几分熟悉之意,心底蓦然一空,软鞭无力垂下。
    血花四溅。
    那一剑凉意深深,刺入胸口,瞬即透体而出。
    然而似是被她空茫无措的眼神震了一震,蒙面人剑尖微颤,竟尔偏移了两份,未能正中心头要害。
    紧握剑柄,又是颤抖了几下方才拔出剑来,蒙面人目光低垂,些微透出几分软弱,随即狠狠瞪了她一眼,忿忿折身离去。
    萦香黯然一叹,身子慢慢软到在已然吓呆了的沈栩怀中。
    沈栩撕了衣襟为她包扎,却总是止不住她身上不绝渗出的鲜血,一时脑中一片空白,只想立刻送她回庄救治。
    抱起萦香踉踉跄跄跑了一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四顾群山环绕,树影绵密婆娑,足下枯叶累累,只觉天地苍茫,只余他二人孤独而无助的身影。
    足下一拌,沈栩无力倒地,仍然紧紧抱住萦香的身子,心底一点点冰冷下去。
    身为沈家的二少爷,他竟然……竟然寻不到一条可以回家的路……
    怀中的萦香身子虽温,呼吸却若有若无,更无半分将要苏醒的迹象。
    沈栩颓然垂首,喃喃唤了一声萦香,心底苍凉无尽。
    便在此刻,心头一紧,蓦然回头。
    身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倏地顿住片刻,随即又一步掠来,是……况游。
    “不想沈二少爷竟能发觉在下。”况游面露诧色,望了望沈栩怀中人事不省的萦香,一点笑意慢慢自唇边溢出。
    沈栩连连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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