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流年

【上部】第十二章若问生涯原是梦


    忙乱着预备了些日子,展眼正日已至。
    一早已将吉服穿戴整齐,萦香一面拖着腮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各样精巧首饰,一面时不时望一眼门外不住进出忙碌的家人。半晌蹙眉轻叹一声,唤过身侧与宛吟一道照料她的宛溪,“别只顾着搬那些个笨重玩意儿,歇一会儿,少顷有的忙的。”
    宛溪微微一笑,且将怀中抱着的青花瓷瓶挪了挪位置,“夫人说,这些可是有讲究的呢,就如同大婚这日不可劳动新娘子一般,所以二少夫人……”
    “既是……既是娘吩咐的,那就照做吧。”萦香抚了抚微微发烫的面颊,忆及前一晚沈夫人唤了她去细细嘱托、末了又要她提早改了称呼的种种,垂下眼帘静静弯了弯唇角。
    ***
    天色微微暗下来的时候,沈枫孟婕一左一右陪同着同样身着大婚吉服的沈栩款款而入。
    萦香垂首默然而坐,只有喜帕边角垂下的流苏偶尔略略一动。
    “栩儿莫发呆了,爹娘可还等着拜堂呢。”孟婕微微一笑,“日后有你看的时候。”
    沈栩脸一红,上前牵起红绸一端,与萦香一前一后缓缓步入正堂,在二老欣慰希冀的目光下拜过了天地。
    拜毕,丫鬟先扶萦香回房。
    今日虽是沈家幼子娶亲,然不独散出的喜帖无一空还,亦有不少受过沈家或萦香恩惠的武林人士自发前来道喜的。
    因是自己的婚宴,身为正主的沈栩拜堂后亦不得不由兄长陪同略略相敬几人,些许饮下几杯。
    这一桌却是浮云青城君山三派觥筹交错,是为在江绿馨一再力辞下不得已接任掌门之位的石清涟带同师弟华英、新近由掌门秦知奇钦点为掌门弟子的木湲磬,以及早已开始代行掌门职责的贺谨然携妻而来。
    沈栩上一回于兄长婚宴上约莫见过几人,此刻由不得汗颜道:“劳动诸位再次大驾,沈栩实在……惭愧得紧……还望诸位歇息一日,明儿好与萦香叙叙。”
    “这个自然。”洛小绣掩口轻笑,“不过连我这等与萦香相交不深的,都晓得她并非轻易认定归宿之人,沈二少爷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石清涟亦是淡淡一笑,身侧的华英与她对视一眼,自袖内取出一封书柬递与沈栩,“我……我与四师姐此次前来,也是专程送这个的。”
    沈栩迟疑着接过,正要递与兄长,沈枫已笑道:“给你的,你就打开吧。”
    却是一封恭迎沈家二位公子及二位少夫人三个月后莅临参加婚宴的喜柬。
    沈枫亦接过看了,一笑抱拳,“恭喜二位,届时定当不负所望。”顿了顿,望向石清涟,欲言又止,转而道:“华兄弟身子恢复的可好?到时再备一些药材带走吧。”
    华英忙道:“沈大哥厚爱,华英当真生受不起。”
    石清涟却幽幽轻叹一声,低低道:“沈公子要问的……是她吧?我方才正是从星月堂出来……以玄堂主的功夫,竟会……一夕遇害……这些时日以来,她一直与玄二小姐——亦即星月堂青龙坊主玄泠一道主持堂务、查找凶手,却一无所获……为免殃及沈家,她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莫要插手。”
    沈枫静静听着,面色渐渐苍白起来,而后猛一闭眼,再度睁开时神色依然如常,与幼弟一道向木湲磬及贺谨然夫妻敬过酒后,缓缓来到下一桌前。
    竟是骆成然与孙云溪夫妻。
    不待兄弟二人开口,骆成然已起身道:“先前二师兄等多有得罪,在下此行便是专程赔罪而来。”
    孙云溪亦缓缓站起道,低声开口:“还要为义父生前的罪孽向二少夫人赔罪。”
    沈栩摇头道:“萦香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至于前些日子令师兄所为,我们都觉得,至少,促成了这一桩姻缘,不也算得冰人了?”
    骆、孙二人一怔,沈枫微笑接口道:“栩儿说的不错,或许这便是一饮一啄,自有前定吧。先人的事我们无法改变,那么只要,对得起当下的一切便好。”
    “二位既是来参加舍弟的婚宴,来者是客,便不必拘束了。日后既当是友非敌,总是一桩喜事。且坐,且坐。”
    骆成然默然点头,小心翼翼扶着妻子坐下。
    ***
    又敬了一桌酒,沈栩已然略有不支,便由母亲陪同退下,沈庄主与沈枫孟婕三人继续在前厅待客。
    在平日里最熟悉不过的房前立住了,沈栩伸手触及房门,痴痴凝望着灯火摇曳的房间,半晌不敢推门入内。
    “自个儿的房间怕什么?”沈夫人一笑,“萦香的性子虽是再好不过,但若是把人家晾久了却也不妥。来,娘陪你进去先把合卺酒喝了。”
    沈栩心头犹如鹿撞,迟疑着点了一点头,推门步入房内。
    一点一点挑起艳红欲滴的喜帕,萦香玉般晶莹的脸渐渐映入眼帘,沈栩怔怔而立,不由看得痴了。
    萦香抬眼望一望他,垂首静默微笑。
    这一刻,又何止栩哥哥你觉得恍然若梦呢?
    一旁侍立的喜娘端来两杯酒,向沈夫人禀道:“该喝合卺酒了。”
    沈夫人颔首一笑,“栩儿别愣着了,过来取酒。”
    沈栩点头应了,将一杯酒递与萦香,自己取了另一杯,轻轻坐在她一侧,两人四目相对一瞬,彼此脸上都不由泛起了淡淡红晕。
    交臂饮下。
    沈夫人满意地一笑,正待招呼喜娘丫鬟等人一齐离开,沈栩却倏地面色一变,身子软软滑下。
    屋内所有人俱是大惊,萦香眼疾手快,起身急急扶住沈栩,然而方自触及腕脉,心神陡然一震,面上登时褪尽了血色。
    ***
    幸得葛神医亦来道贺,沈夫人忙一叠声命人请来。
    沈栩静静躺在床上,仍旧昏迷未醒,面上殊无半分血色。葛神医一眼见到便摇头叹息一声,而后搭了搭脉,默然良久,方沉声开口:“预备后事吧。”
    沈夫人身子一晃,木然接口:“不会的……不会的……”
    葛神医缓缓替沈栩放下袖管,叹一声道:“并非老夫不愿尽力而为,只是……川西欧阳家的返魂散,一旦兑了酒服下,着实无药可解。”
    一语未落,沈家诸人的目光便齐齐落在萦香身上。
    沈庄主勉强定住心神,一字字开口:“神医可有十成把握?”
    “不会错的。”葛神医一时陷入沉思,“二十五年前,老夫亦曾亲眼见过一例,症状脉象分毫不差。”说着起身检查了一番坠落在地的酒杯,下了结论,“老夫确然能够断定,酒里混有返魂散。”
    沈枫回身取过酒壶看了看,“不是阴阳壶。那么毒只能是下在杯里的了。”
    “而且……栩儿取杯之前,没有人知道他会拿哪一杯自饮。”沈夫人凄然望向萦香,“你……有什么说的?”
    萦香木然立在窗前,紧紧扣着床栏,仿佛一旦松手便再无依仗。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喃喃:“没什么……没什么可说的了……只有我有的返魂散,只有我有的下毒机会……”
    沈夫人眼前一黑昏倒在地,家人忙乱着纷纷涌上。葛神医皱眉推开众人,搭脉片刻,“老夫人是伤心过度,日后……尚需好生调理。我们先送她回房吧。”
    沈枫急急忙忙送母亲回房歇息,留了孟婕在房内照料,又急急忙忙赶回,正见父亲颓然挥手命人将萦香拿下。
    刀剑及体,不知是谁在她膝弯处踢了一脚,萦香面上浮起一丝苍凉的笑意,就势跪下,仰头低声开口:“既然……我是凶手了,可以……可以为栩哥哥陪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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