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女出阁

第13章


 “夫君近日皆待在工房里,不敢懈怠。”
 唐诗意敛下一双黯淡无光的死灰眸子,菱唇淡淡地扯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落在她持力掩饰的哀凄里。
 她是多么不想听到这名字,但私心底却又是放肆地想念这名字的主人,可每
每想起,心头总是剧烈的跳动着,像是排拒那突来的伤害,却又无力抗衡,只
能任由血水淌出,在口中尝到那抹苦涩。
 是苦,是比起爹伤她的伤,还要苦上几倍。
 一旦忆起他挂在唇上讥讽的笑痕,忆起他深沉眸子里浮现的讪笑,她便觉得
碎心折魂,可却又尝到了浓浓的相思苦;不该再搭理那无情的人,但私心里仍
是不断地为他的注视而心中紊乱,厚颜无耻地祈求他能再多看她一眼,哪怕没
有半丝怜惜亦无妨。
 曾几何时,她变得如此脆弱而卑微,硬是拜倒在他的腿下,求着他的眷恋、
向他乞怜?
 她总算明白了,当一个女人跟在男人的身后亦步亦趋时,并不代表那个女人
是被世俗所牵缚,反而是出自于她的真情意、出自于她的心甘情愿,只是这个
浅显的道理,她直到现在才明白。
 为何向来自诩聪颖过人的她会一直曲解其中的缘由?是不是她聪明反被聪明
误,以致没让她看清整个事实?
 娘的视线之中,透露的便是这样至深的情感嘛!
 “诗意?”见她想得出神,乐老父子不禁出声唤回她的心神。
 “公公。”唐诗意迅速寻回朝四处飞腾的思绪,一双翦水幽眸依然是一片死
寂,黯然地嵌在她削瘦的粉脸上。
 “我见你与扬儿之间似乎处得不甚融洽……”乐老爷子叹了一口气,总算把
心底积压许久的疑问问出口。与其要他再继续看着自个儿的独生子成天失魂落
魄地风花雪月,见他最常识的媳妇儿清丽的玉容像是失了生命的花儿逐日凋谢,
他倒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跟老天赌上这一把,只看他的手气好不好,但也要看
他下的剂量够不够重,以便能争得小俩口日后恩爱两相欢。
 横竖这人生原是一场赌注,看是要争得一世,亦或是相思两头空,全都要看
老天对这对阴错阳差的夫妻疼不疼爱了。
 “公公直说无妨。”她淡淡地开口。
 她幽丽的眼眸睇向外头纷飞的细雨,蓦地一阵苦涩涌上心头,不禁揣测着公
公的心意。
 “诗意,不是爹不仁弃你不顾,而是爹瞧你和扬儿之间极不和歧途,遂爹便
想……”乐老爷子说得口干舌燥,硬是无法将话说得完整。
 想不到不过是个试探性的言语,竟会艰涩得令他难以开口。
 “公公想为夫君纳妾?”她将失焦的空洞眼眸自门外移到乐老爷子身上,绝
艳的脸庞上依旧是一抹淡淡的、看不出痕迹的笑。
 她早猜到了不是吗?
 果真如爹所说,女子有才有貌绝非好事,遂爹只求她别让乐家给休了,给他
唐家留下颜面便成。
 她的人生自她光芒崭露的那一刻起,便让爹给下了预测,但她不服,不断地
抗拒着,终究是抗拒不了天,推翻不了这个左右她人生的天,更跳脱不出这个
束缚她一生的天。
 她该要认命的不是吗?
 在这妇人无权的时代里,她不知道她还能反抗什么,她也不知道她这一双不
全的手还能紧握住什么,除了认命,又能如何?
 肩膀丰这一双丑陋扭曲的手,唐诗意不禁自叹,若是当初王媒婆没搞错这婚
嫁,若是她没嫁进扬音阁,而是嫁进了紫宣堂,她或许可以过得好一点。但这
事儿没经历过又怎能比较呢?
 “诗意……”瞧风她脸皮那一抹飘渺得似乎随时都会令她消失的笑容,乐老
爷子心底没来由的一惊,不禁扪心自问,他是不是太多管闲事了?
 若是事情没照他的想法走,可不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
 唉,早知道他这个人赌运向来不佳的,但这裤子都已经脱了,岂有不下池淋
浴一番的说法?
 “男人娶妻纳妾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诗意岂会不懂?”她突地自嘲地笑了笑,
翦翦幽眸淌着亮光。
 这天底下的事岂有她不懂的?但她懂了,并不代表她便会欣然接受。她很清
楚,她不过是个女人,是个无力扶天的女子,她所该做的事便是认命,除了认
命,还是认命。
 “你的意思是说?”见她以笑掩去一脸的酸涩,乐老爷子的心头更是一阵狂
颤,直觉得她笑得愈是灿烂,眉头愈是跳动得猖狂,像是隐隐约约之间在告诫
他什么似的。
 “诗意认为夫君似乎挺爱风雅楼的袭衣姑娘,不如请公公安排,择日为那袭
衣姑娘赎身,将她纳为夫君的妾。”她依旧淡然得如一阵轻掠而过的风。“袭
衣不俗,诗意懂得夫君疼爱她的心。”
 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煮天。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违也,
行违天则罚之!礼义有愆,夫则薄之,故,事夫如事天,与孝子事父,忠臣事
君同。
 既然这女诫便已决定了女人的一生,她除了顺天、成天、事天,又能如何呢?
 她会努力地扮演好自己的角度,绝对不会让自己再逆天而让爹蒙羞。
 *** 回到房内,唐诗意很意外一抬眼便见到慵懒地躺在床榻睥乐扬,令她不
禁呆愣在原地,直以为思念凝成幻影,将他的神魂催到她的面前。
 他怎么来了?
 不,应该是说,他怎会回来了。毕竟,这里也是属于他的房间。
 “上哪儿去了?”他斜睨着她急忙将双手缩入袖中的举动,不悦地调回视线。
 “同公公聊聊去了。”她淡淡地扬笑,不似初相识时的剑拔弩张。
 唐诗意缓缓地走到他的身旁,温柔地坐在他的身侧,引得乐扬古怪地凝睇着
她,感到她今日的不对劲,但他也只是不语,等着她的下文。
 “夫君想纳妾吗?”
 原想要一气呵成、假装不在意、洒脱地将话说明白,岂知话一出口,仍是抖
颤的,以以平抚。
 心痛得像是万针穿刺,直抵心扉最脆弱的部位,而藏于袖中的手指更是紧紧
地掐入掌心之中,泛出缕缕血丝。原以为自己可以忍过去的,但自心间蔓延至
灵魂的痛楚是恁地深沉,令她无以顾及每一处淌血的伤口,只能紧扭双手,任
由指甲刺入手心肉里。
 “怎么?唐大文人打算要我纳妾,这可真是一点都不像你了。”乐扬冷然地
哼笑一声,慵懒邪鬼载地凝睇着她一脸惨灰。
 他可还没忘了她的伶牙俐齿,没忘了她是怎地怒斥他扌流不知耻;对这时代
怀有逆心的女人怎会开口要他纳妾?
 这简直是笑话!
 他倒宁可相信临安会下起漫天大雪,也不愿意相信她所说的违心之论。
 “诗意打算让夫君纳袭衣为妾。”在爹视而不见的生活十几年来,她已经习
惯在生活中掺入欺骗自己的谎言,而现下再多一点自欺的谎言又算得了什么?
 心再痛再苦,思念再深再浓,期望再急切再奢求,所有的希冀终会破灭,所
有的痛楚惆怅都会随着时间而慢慢忘怀。就如同爹对她的伤害,她也可以花个
十几年释怀,至于他的伤害,虽然可能得多花一点时间,但终究洹可以忘动的。
 “你是同我说真的?”乐扬冷不妨地坐起身,眯紧一双诡谲辨不出眸底光痕
的魅眼,直视着一脸泰然的唐诗意。
 他这个自视颇高的妻子,居然要为他纳妾?
 “是啊,我觉得袭衣这女子不俗,又能与你弹筝相悦,实在是极难得的一位
女子。”唐诗意被他瞧得不自在,赶紧撇过脸去,不敢再任他肆无忌惮地看穿
她心底的想望。
 若是可以的话,有哪一个妻子会愿意自个儿的夫君纳妆?有谁能够真正容下
另一个女人与她争夺斗艳,与她共享一个夫君?
 “你倒是好大的度量!”
 乐扬的大手一探,立即将她扯进他的怀里。
 他的妻子居然抗拒他到这种程度,甚至恨不得赶紧将他推给另一个女人!?
这是意味着她不想再靠近他吗?是为什么?难不成是为了那一个夺去她清白的
男人,遂她要为他守身?
 是否太慢了?这个举动是否显得太迟了?
 “你不是老嫌我不够娴淑?遂我现在为你纳妾,也算是表现出我大方的一面,
这不好吗?”她微蹙眉头,任由幽怨的眼眸扫视这室内的每一项物品,也不愿
意正视他。
 怎么,她这样做也错了吗?
 古有女诫以做女子行为范本,故曰,女子若有容,应为夫纳妾,以显主母之
风范,遂她做了,努力地让自己抛却那清高的言论,将自己纵入一片红痴绿啧
的红尘地界里。
 “为我纳妾是你的希望?”他冷冷地再求一次答案。
 “是的。”
 “你觉得我应该纳妾?”
 “我以为以你和袭衣姑娘的感情,你定是想纳她为妾的。”她不过是顺着公
公的意思再揣度他的意思。
 “你自以为你是谁,竟能够为我纳妆?”他的大手使劲地扯住她高绾的发髻,
簪花金钗、翠花流苏皆落下,发丝如瀑散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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