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乳房

第39章


你们干吗盯着我不放啊?”
  要是平时,卜珍琪遇到这种事,就会用领导的口吻说:“应春草,是你要大家帮助你搞清问题,你要反思。”可惜今天的卜珍琪沉浸在自己的混乱中,无瑕他顾。
  半天没说话的褚强挺身而出,说:“应春草,我看你被人打成这样,心里特难过。可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一转眼反倒和自己人干起来了?你这不是混淆了敌我吗!”
  应春草翻翻白眼说:“谁是敌?谁是友?我不跟我男人是友,反倒跟外人是友?休想吧你!”
  一席话,把褚强噎了个大窝脖。
  大家此刻已顾不得恨应春草了,无边的疑惑袭上心头,这个下岗女工着了什么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毫无立场。人们发出厌烦的嘘声,有人说,组长,时间这么宝贵,别瞎耽误功夫了。
  程远青眼看应春草像变色龙一样改换腔调,惟一不变的是她臂上的血痕。不管大家情绪多么纷乱,程远青对自己说,别慌。回到刚才应春草逃开的地方,那就是要害。
  程远青说:“应春草,我还要拉你回到你不愿意回答的那个问题。”
  应春草忘得一干二净,她说:“哪个问题啊?我回答。没什么保密的,没不乐意回答的。”
  程远青笑笑,面向大家说:“我邀请大家给我做个证明,我问的题目应春草是一定知道的。如果她不愿意回答,就说话不算数,呆会散了,要请大家吃饭。”
  大家说:“好啊!”
  这本是开玩笑,家境贫寒的应春草还真费了琢磨。她叮嘱自己一定要回答出程远青的问题,要不然,这么一大拨子,人吃马喂的,那得多少钱啊!应春草不单是心疼钱,按说大家小组一场,请组员们吃个便饭,也不为过,但应春草今天身上只带了几块钱,预备着给家里买点菜,要是请客,连买水喝都不够解渴的。
  想到这里,应春草说:“行,只要知道,我一准答出来。”
  程远青说:“好,那你听好了,应春草,你身上的伤,是谁打的?”
  “是……他……”应春草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胳膊,可能是伤口被触痛了,她原本就皱缩的小脸,更显枯萎。
  程远青说:“他是谁?”
  “我男人。”应春草吃力地回答。
  程远青说:“他叫什么名字?”
  应春草看看程远青,看看大家。程远青坚定地看着她,大家期望地看着她。应春草好像下了极大的决心,说:“他叫苏……秉……瑞。”
  程远青说:“苏秉瑞打了你,你怎么想?”
  应春草木呆呆地说:“以前恨,后来就不恨了。”
  大家百思不解,说:“打你还不恨他,你太懦弱了。”
  应春草说:“你恨,他就更打你。你不恨,他过了那个劲,就来哄你,对你可好了。你要是好长时间不挨打,你就皮肉痒痒。他打了你,他才会后悔,他才能想起疼你,给你买好吃的,送个礼物什么的。所以,他说,你就是找打。你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男人不是无缘无故地打你,必是你有了该打的事,不打你,你就不知道害怕男人,你就自个能上天了。男人打你,是爱你。男人不打你,就是没把你放在心上。你要是恨了自己的男人,你就是个大笨蛋!你就是大傻瓜!”
  在座的好几位,都用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大家愣着,不知道说什么好,或是说什么都不好。
  程远青想起一道兵法,叫作“引蛇出洞”。蛇不是应春草,是她心中的死结。
  程远青说:“我猜这番话,你常常对自己这样讲。”
  应春草说:“那是。”
  程远青说:“你得感谢这些话。”
  应春草说:“程老师,不是笑话我吧?”
  程远青说:“你挨了苏秉瑞那么多打,你要是不对自己有一个说法,你就活不下去了。”
  应春草说:“程老师,我从心里不恨苏秉瑞,我这个人就是欠收拾,要是没有苏秉瑞打我,我没准变坏呢。”
  程远青说:“应春草,那你刚才为什么哭呢?我看你是怕小组就要结束了,你的心事再也没机会讲了,你才哭的。你靠哭引起大家的注意,大家真的注意到了你,你就后悔了。你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就说起了苏秉瑞的好话。你被苏秉瑞吓怕了,你连他的名字都不敢说。应春草,你自己选吧。你可以逆来顺受,也可以挨了打还说那个凶手的好话。你要是活的连这点尊严都没有了,谁还能救你呢?你可以忍,也可以选择改变。”
  应春草呆若木鸡。瘪了两下嘴巴,她想说:“我可以忍。”但说出来的却是:“我要变。”
  那个说出要改变的话的人,是埋在躯壳里的另一个应春草。
  “如果你要改变,请你把把刚才说过的那些话,再说一遍。”程远青乘胜追击。
  “哪句话?”大家和应春草一起问。应春草记不得了,大伙也都不知所以然。
  程远青说:“就是应春草你刚才长篇大论的那套打人有理,你不恨苏秉瑞的话。只是,这一次,你要把话中所有的‘你’都改成‘我’。也就是说,你原来说的是——‘你恨,他就更打你。’改成‘我恨,他就更打我。’就这样。明白了吗?”
  应春草迷迷糊糊地说:“明白是明白了,可这有什么不同吗?”
  程远青和颜悦色道:“你试试吧,应春草。”
66.鼓励抗争
  应春草就慢慢地说起来,刚开始因为不熟练,常常大磕绊,后面就流畅些了:“我恨,他就更打我。我不恨,他过了那个劲,就来哄我,对我可好了。”
  不知为什么,同样的话,把?‘你’变成了‘我’,意思就大部一样了。应春草说到:“我要是好长时间不挨打,我就皮肉痒痒。”
  大家就笑起来,看到应春草的眼泪掉下来,才感到不合时宜。应春草说不下去,可怜巴巴地看着程远青,程远青可不为之所动,表示非说下去。
  应春草只好咬着嘴唇说:“他打了我,他才会后悔,他才能想起疼我,给我买好吃的,送个礼物什么的。所以,他说,我就是找打。我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男人不是无缘无故地打我,必是我有了该打的事,不打我,我就不知道害怕男人,我就自个能上天了。男人打我,是爱我。男人不打我,就是没把我放在心上。我要是恨了自己的男人,我就是个大笨蛋!我就是个大傻瓜!”
  刚开始应春草边想边说,留声机一样地复述着,后来就渐渐激愤起来。大家先是听着好笑,听着听着就再也笑不出来了。一个受尽屈辱的灵魂在呻吟中挣扎。
  说完之后,久久沉默。把“你”变成了“我”,就具有了神奇的力量。当一个人频繁地使用“你”这个代词的时候,就在下意识中把自己的真实感受掩藏起来。那无法隐忍的真实,太残酷和冰冷,乔装打扮的“你”就出现了,一个替身,一个稻草人,代你受辱受屈受害受压迫。你以为那个“你”,和你无关,殊不知真实的“我”正躲在“你”的背后哭泣。
  就像一个医生用了一剂猛药之后,不知会有怎样的疗效?程远青等待着,时间是如此的长久。
  应春草突然抬起头,说:“程老师,我知道您的意思了。我要是这样了,我还不恨拿个男人,我才是个大笨蛋!我才是个大傻瓜!”
  大家鼓起掌来。在小组内,是很少鼓掌的。因为变化的萌动总是悄然发生,你想要鼓掌也找不到契机。但这一次,组员们都看到了应春草是如何在艰难中蜕变。
  程远青说:“你恨他了?”
  应春草说:“恨。他也是人,我也是人,他为什么打我?”
  程远青说:“他打你,是为了让你屈服。”
  应春草说:“是。我明白了,可是我今天回家之后,他还要打我,我可怎么办呢?我本来就又瘦又小的,加上还做了大手术,我哪儿是他的对手呢!”
  鹿路说:“这我可以教你一招美女防身术,专门朝他的下三路下手,不需要多大的气力,趁他不备,四两拨千斤,保你教训得他喔喔叫。”鹿路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一通比划,出手快捷,看得站在她身边的成慕梅胆战心惊。
  应春草说:“这功夫不是一会儿半会儿练的出来的,真的伤了他那儿,我还要负责任。”
  程远青说:“应春草,你想达到的理想状态是什么呢?”
  应春草说:“我也不打算跟他离婚,苏秉瑞对我好一点就成了。这是起码的。”
  程远青说:“你跟他说过吗?”
  应春草说:“以前说过,可他不听。后来我就不说了,逆来顺受。我想我是个残废人了,做个女人都不完整了,老爷们要打,也没法。”
  程远青说:“大家有什么法子,教教应春草。”
  安疆说:“家庭暴力,现在是犯法的。你跟他说,这可不是过去打老婆,打就打,你要是告了他,他就要坐牢。到底是共产党的天下,看他还能横到哪儿去!”安疆是典型的生命不息,学习不止,报纸文件只要有一口气,就记在心里。虽然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了,威严可不减。
  应春草说:“对,别看他跟我凶,其实胆小着呢。他不敢跟法律对着干。”
  花岚说:“我问你,苏秉瑞打你的时候,你怎么着了?”
  应春草说:“我还能怎么着啊?忍着呗!门牙打落了和着血咽下肚。”
  花岚说:“傻了吧?如果他打你,你可千万别忍着,要往外跑,大声呼救,嚷嚷的街坊邻居都听得到,给他来个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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