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永寂之天风

第76章


  她蹲下来,细细看,手指描画这上面的字迹,不可遏制地笑了起来。
  一切是那么荒谬,又是那么理所当然。也许这个家族命中有作恶的血脉,那人不做,只是心软而已。
  “是我害了你。”她低声说,痛彻心扉:“益阳,是我害了你!”
  
五十二 复仇
  皇帝长风跟一群大臣在勤政殿商议政务直至午后,这才将一干已经饿得头晕眼花的近臣放走。自己也起身伸了个懒腰,将黄虎唤进来:“备饭吧。”
  黄虎笑眯眯地答应了,却不走。
  长风见他面色诡异,冷冷哼了一声:“又有什么邪门歪道?说!”
  黄虎笑道:“陛下何不回明德殿去?午饭备在了那里。”
  长风一听脸色便沉了下来:“谁让你自作主张的?朕的行止你说了算?我看你是太久没断过腿了!”
  “陛下……”黄虎挨他训斥却并不惊慌,一味只是笑:“奴婢哪儿有那个胆子安排陛下的行止?陛下去了明德殿,自然就明白了。”
  这天底下已经没有人能掌控他的事情了。长风呆了呆,突然明白过来,声音便有些发颤:“她来了?”
  黄虎使劲儿点头。
  少年皇帝二话不说,拔脚就奔了出去。
  从勤政殿到明德殿,平日步行最少也要有三刻的时间,长风一路狂奔,不过一刻就到了。
  “天市!”
  他一进门就喊,气喘吁吁地站定,这才看见那个穿着鹅黄色衫裙的女子从窗边的椅子上站起来,款款向自己走来。
  “陛下万安!”天市盈盈下拜,被他一把拉起来。
  “你可算来了!朕等了你这么长时间,你可算来了!”他一面说着,细细打量。
  天市已经除下丧服,应着节气换了鲜嫩的衣裙,连头发上也多插了两根簪子一朵茶花。长风怔怔打量着她,恍惚间似是又回到了他们最早见面时的情景。那时他还小,而她也尚是花样的年纪,两个人各自有张扬跋扈的地方,各不相让,彼此敌视。此时重逢,她仿佛仍是当年的模样,只是眼角眉梢不再如当初般意气飞扬。她变得沉静如水,安静地站在那里,坦然承受他的打量。
  百转千回,到了舌尖的赞美终究变作若无其事的调侃:“老了。”他故作挑剔地啧叹:“还穿成这样,我都可以管你叫妹妹了。”
  天市看着他,目光清澄。
  他终于无法在这样的目光下再装腔作势,认输一样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往里走:“怎么突然来了?请了你这么多次,从来连个音信都没有,如今倒像是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了。”
  天市淡淡笑了一下:“可不就是从坟堆里冒出来的吗?”她盯着长风的眼睛,似乎别有深意:“我身上带着阴气呢。”
  长风不语,突然将她搂住:“这次来,就不要走了吧。”
  她把脸埋入他的前襟,那缕熟悉的檀香味几乎令她落泪。这一年多,他又长高了不少,肩膀和胸膛也变得宽阔,渐渐地像个男子汉了。天市鼻头酸涩。他越好,她就越难过。明明知道世间所有繁茂都是要以更多的凋谢作为代价,便如季节交替般不可避免,但眼前这种却是能将人的五脏六腑都凌迟成碎片的冷酷。
  他的怀抱很温暖,天市很寒冷。
  “别以为我没发现,你这次不一样了。”嗅着她发间清新的茶花香味,他的心跳开始失控。这么多年里,第一次以这种方式相拥,让他产生一种幻想,想象着她完全属于了自己。血液涌上来,控制住少年的心绪,他试探地将唇印在她的耳垂上。
  天市浑身一颤,本能地推拒。
  “天市!”他在她耳边狂乱地说,发烫的气息令她不由自主地颤抖。“天市,我一直在等你。他死了,你难过,我知道。我等!他什么都抢我的,只有你,他抢不走。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你留下,我已经加冠,可以有皇后了。你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天市拼尽全身的力气才将他推开:“你别这样。咱们是不可能的,我是你的……”
  “姨母?”他不屑一顾地笑,两只眼睛像是着了火一样,目光发烫,灼灼地盯着她:“除了你我谁知道呢?”
  天市心头一跳,死死盯住他,似是十分震惊。然而不过片刻,忽又是一笑,颇有些释然:“是啊,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呢?”
  他将这话当做了允诺,低头吻住她。
  在两唇相接的刹那,天市耳边轰然一声,几乎魂飞魄散。那样的唇舌纠结,勾起了天市最深的思念。相似的身形,熟悉的气味,甚至连喉咙里逸出来低沉的感叹声都那么相似,时光仿佛蓦然回首,让她在苍茫的这一岸,瞥见了彼端曾两情绻缱的过往。
  一切抵抗都瞬间消散,她的身体有着自己的意志,伸手揽住他的脖子,身体循着那急切的心跳贴过去,如以前无数次一样。
  直到他突兀地将手覆在她胸前。
  天市一怔,立即回神,就像是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
  这是少年人才会有的莽撞和急切,清楚明白地提醒了天市眼前的人并不是他。她受了惊一般推开他,连连后退,为自己那受到蛊惑般的迷失感到震惊和羞愧。使劲儿擦拭嘴唇,想把他的印记全都抹去,一种悔辱交集的情绪涌上来,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向这个人**。
  “天市……”长风仍然懵懂。也许在别的事情上他早慧且极具天赋,但于男女情爱,却从来没有人教过。他所能的,也不过秉着本能行事。“你怎么了?”他跟过去,想要继续拥抱,却被她像是躲避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躲开。
  “别过来!”她微微发颤,打心底深处升起的恐惧缠绕周身,仿佛她正面对的,不是一个求欢的少年,而是可怕的食人怪兽。仿佛只要再稍微接近一寸一分,她就会被掳走,绝无生还的可能。
  看出了她的恐惧和抗拒,长风愕然停住脚步,仍然不懂:“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怕成这样?你在怕什么?”他一连串地问,忽然自己有了答案,面色不禁一沉:“你觉得我不如他?”
  这稚气却拯救了天市。
  她松了口气,那恐惧略微消散了些,一字一顿地,是在辩解,也是在提醒自己:“你……不是他。”
  她就这样推拒了他。他的地位,权势,痴心,甚至是一路成长起来两人相依相重彼此信任的感情,都抵不过这样一句话。从未有过的挫折感让他感到自己受到了极大的藐视,怒气勃然而发:“不是他又怎么样?他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怒气冲冲地向前踏进一步。天市本能想要向后缩,却生生地止住,硬着头皮看着他。
  然而他还是看出了她的瑟缩之意,一怔,不可思议:“你害怕我?天市?你居然怕我?”
  “陛下是……天子。”她艰难地解释,连自己都不相信。
  “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就是天子!”他暴跳如雷,“你掐我打我骂我,什么时候因为我是天子就稍微客气过?天市,难道你还要骗我?”他说到这里疑心陡起,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到自己面前:“你来,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打扮成这样。自从天市从南方回来,就一直躲着他,长风心里清楚。他一直认为那是因为皇兄的缘故,是那个可恶操控他如傀儡的人也同样操控着天市,不让她接近自己,让她离自己越来越远。所以这次天市主动回来,他欣喜若狂,以为终于天市可以摆脱那人的影响,以为自己精诚所至,终于能够金石为开。可到头来,却只得到一句“不是他”的评价。
  “如果不是为了我回来,你到底是为什么?”
  天市一呆,惊觉刚才那一场失控已经将情况彻底搅乱,她,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狠了狠心,天市咬牙,直奔主题:“我来,是想见康先生。”
  长风要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内容:“见他?”他迅速冷静下来,沉沉坐下,眼睛始终在天市身上:“为什么?”他突然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穿成这样,就是为了见他?”不等天市回答,他已经自己想明白了:“既然想见他,为什么一开始不提,却对朕虚以为蛇?纪天市,你到底打什么主意?”
  “你会让我见吗?”
  和聪明人说话不需要什么都说透。长风已经明白,一丝苦涩泛上心头。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指着天市:“所以你打算以这个作为交换吗?”
  天市默认。
  长风更觉不可思议:“朕如此真心待你,你说我不是他。转脸又为了见康先生拿自己来交换。纪天市,你这是贱呢?还是蠢呢?”
  天市被问得哑口无言。
  幸好他并没有在纠缠下去,片刻之间已经有了决断。“我不管你是有什么目的,只要能达成我的愿望,朕什么都不在乎。”他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目光中有什么东西在片刻之间已然不复青涩。“朕让可以让你去见他,就看你付不付得起代价了。”
  天市回避他的目光:“你说。”
  长风放开天市,哈哈大笑地转身出去:“你知道我要什么,天市,从一开始我就告诉你了。好好考虑吧。”
  曲水监大牢并不如想象中潮湿阴暗,相反,这个外人闻风丧胆的监牢建在曲水河畔,不过是一座规模不大的院落,青砖灰瓦,引河水进来,贯穿整个院落。天市一进门心就揪痛了一下。太熟悉的风格,这定然也是那人的手笔。却想不到,在身后用来关押杀害自己的凶手,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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