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的左耳

7 不要随便拥抱我 因为我会当真(小修)


苏睦言看着手机屏幕上陶云漪的名字,凝视许久之后选择挂断、关机。
    出租车司机一路超车,只为快点结束这一单,回家陪老婆。
    就在苏睦言闭上眼睛的时候,一辆小轿车迎面而来,司机都没来得及转向,两辆车就撞个正着。
    苏睦言庆幸的是,那一刻,他竟然还能思考。
    他判断这起事故不足以致命,于是大方地用他抚摸琴键的双手,挡在了身前。
    一个钢琴手,要保护自己的双手很难,要伤害它们,却很简单。
    微笑着,晕了过去。
    也许这样,我能陪你久一点。
    赶来急救的医生看到了夏铭熏的未接来电。
    于是夏铭熏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载着陶云漪一路赶到医院,甚至没考虑驾照问题。
    还没等夏铭熏停稳车,陶云漪就急忙开门下了车。
    以最快的速度奔跑,不介意医院里众人的注目、不介意膝盖上的痛楚。
    不介意曾经受过的伤。
    缴费处、挂号处、急诊室、抽血处、儿科、妇科、皮肤科、中药房、西药房……
    手术室!!
    灯箱发出的红光像一道闪电向陶云漪当头劈来。
    “病人正在接受缝合手术,你们不方便进去。”刚从手术室里出来的年轻护士拦住了跌跌撞撞的陶云漪和跟在她身后的夏铭熏。
    “他怎么样……他不会……不会有事吧?”她几近崩溃。
    “病人主要受的是皮外伤,手、脸部都有一些伤口,现在还不能断定是否有内脏损伤,需要进一步观察。”
    ……
    陶云漪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嘴中絮絮说着什么,倒像是个风采不再的老太太。
    “云漪。”夏铭熏在她面前蹲下身来,细细观察着陶云漪的神情。
    “他不能伤到手的……”陶云漪却仿佛完全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云漪……”又提升了音量。
    “他还要弹钢琴呢!……”她低着头,左顾右盼,眼眶红红的。
    “陶云漪!!”夏铭熏终于忍不住吼出来。
    捧起陶云漪左右摇晃的头,让她直视自己。
    苍白的脸,含泪的眼睛、点点泪痕,白莲的馥郁。
    轻叹一声,拥她入怀,用额头抵住她头顶。
    “不会有事,我保证!”
    电话铃声打破垂死的宁静。
    夏铭熏站起身,接通电话。
    “是,阿姨你说。”瞥了眼陶云漪。
    “嗯,她跟我在一块儿。”
    “嗯。”
    “嗯。”
    “我想不用了,云漪今天就住我家吧!”
    “我会照顾好她,您放心。”挂电话,坐到云漪身边。
    “你妈说你不接电话?”
    不回答。低着头。
    “云漪,你听我说:这家医院我有熟人,他们会在第一时间告诉我苏睦言的状况,现在,晚上十一点,苏睦言的手术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完,你刚刚吃过药,应该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不要让你妈妈担心,然后明天大早,我陪你来看苏睦言,到时候你想在这儿呆多久都随便你。”夏铭熏头脑清醒、条理清楚。
    终于抬起头,看了眼身边的手术室入口。
    “你保证他没事。”软软的,没有人气儿地声音。
    “是,我保证。”
    夏铭熏扶着陶云漪,一步一步缓缓离开手术室,来到电梯门口。
    此时,电梯里,穆念琴一身华服,昂贵的皮草抵御了严寒,深色裙摆尽显高贵。身旁的高级管家一身黑色西装,表情严肃而尽职。
    “什么情况?”冰冷的声音在电梯里回响。
    “少爷乘坐的出租车和一辆小轿车发生碰撞,目前正在手术室进行急救。”
    电梯门随着“叮”的一声从中打开。
    穆念琴踩着高跟鞋,微微昂首,从电梯中优雅走出。
    夏铭熏的眼神停留在穆念琴身上一秒钟,了然。
    快速地扶住陶云漪的双肩,将她带到电梯的一边,微微站在前方,挡住毫不知情的某人。
    电梯门迅速关上。夏铭熏这才松一口气。
    穆念琴停下脚步,缓缓回头,盯着还差一尺便关紧的电梯门。
    她的眼神不会有错,里面的确有个失神的女孩。
    穆念琴微微地眯起眼,心中已有思量。
    “老李。”
    “夫人。”
    “帮我查查刚才那女孩是谁。”
    “是。”身穿黑色西装的管家微微欠身,不敢懈怠。
    噩梦。
    惊醒。
    大汗涔涔。
    打开床头灯,明黄色灯光传来暖意,床头不知何时多了一杯蜂蜜水。
    端起来,抿了一口,温暖了唇齿和心头。
    他说他不会有事。
    她不该这么担心的。
    为什么总是内疚?
    觉得他因为自己而受难。
    不行!她要调整好自己,明天才能去看他。他说过不喜欢她哭红了眼睛。
    她要好好睡一觉,明天精神奕奕地去到他面前,给他念念她新学的英文诗。他一定很惊喜,他最喜欢看到她进步是不是?
    憧憬着入梦。
    “昨天晚上,病人就被转到别的医院去了。”
    一大早,陶云漪催着夏铭熏一路超车赶到医院,却被告知这样的结果。
    “那你们知道他被转到哪里去了吗?”夏铭熏挑起眉毛,心中有了猜想却不敢证实。
    “对不起,这个我们不清楚。”护士长公事公办的语气。
    昨天晚上他们离开时已近凌晨。一夜之间,迅速联络新的医院,专车接送才受过伤的病人、保密工作滴水不漏……能做到这样的绝非常人。
    难道电梯里的一眼就让她有了这样高的警惕?
    夏铭熏紧锁着眉头细细思量着,不禁感叹苏母的雷厉风行。他算漏了苏母的行动。
    陶云漪哭丧着脸。发着呆。
    突然像清醒了一样,奔到夏铭熏面前,眼泪横流。
    “是你说我们先走,今早来就能见他的……”小小的拳头攒着一股劲往夏铭熏胸口处击打。疼的却不是他的身,而是他的心。
    “是你说他不会有事的……”
    “你说我可以陪着他,随便多久……”拳头无力地放开。
    “你骗人……”
    “他人呢?”撕心裂肺的询问。
    朦胧的泪眼,伤心欲绝地望着眼前高她一头的男子。眼神里的期待、受伤、不解、渴盼、眷恋……都让他心疼。
    “对不起。”
    那一年寒假的尾声,始终不曾有幸福的相聚。
    苏睦言不知去了哪里。
    夏铭熏打听了范城所有的医院,没有任何苏睦言的消息。
    他就像是在那一夜里人间蒸发了。
    陶云漪没再见过苏睦言、没能等到他的电话、没有收到回复的e-mail。失去一切联系,失去一切依托。
    这才明白,他已经这么深的,走进她心里。占据了一角,播种、发芽、长大、蔓延,横生无数枝节牢牢捆住她的心,如同魔法。
    她为什么没再多问他一句,在他消失在她的世界之前?
    问问他,是不是也一样,像她对他一样。
    如果一切只是她胡思乱想,为什么随便抱她,知不知道她会当真?
    整日趴在窗口,看着楼下那株不知何时长成的茶花,开到了荼靡。
    想过多少次、哭过多少次、梦过多少次?
    又因为不敢想起他而梦也梦不到他,多少次?
    茶花开到盛夏,突地就枯萎了。
    他没再出现。
    即使开学了也没出现。
    班上的女生哭哭啼啼地讨论他是不是已经出国了,陶云漪离她们远远的,生怕被她们沾染了一点点悲观的情绪似的。
    不会的,不会的。
    她这样麻醉自己。
    可是在她心里,多么清楚,他们之间,无非是这样的结局。
    连一句道别都来不及说。
    上帝从不亏欠我,却独独不愿把你留给我。——2006 陶云漪
    陶云漪渐渐变得安静了,没再对一个人絮絮叨叨,没再整天神经兮兮,仿佛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兴趣。成天只愿意发呆看窗外,看久了也不容易眨眼。
    害怕看见黑白色衬衣、害怕听见钢琴声、害怕听见《小星星变奏曲》、害怕看着后排那个空着的位置、害怕孤单又害怕热闹、害怕听见他的名字、害怕一个人吃中饭、害怕跟他相似的背影……
    害怕想他。
    夏铭熏何尝没看到她的改变?他该拿她怎么办?
    失去心上的人,还不如让她失去她的心。
    他才懂了,原来自己已经不能再创造别的可能。
    他安静地陪她,在她烦躁时乖乖离开。不再说:你身边还有其他人。
    “医生说你的手没有问题。”
    不回答。盯着黑白琴键发呆。
    “考核为什么没过?”
    不搭理。
    穆念琴冷哼一声。
    “你以为我不知道?”
    苏睦言终于转过脸,用冰冷的眼神打量自己的母亲。
    “不要试图挑战我,你可以试试,看走不走的出去?”说完踩着高跟鞋跨步离开,高傲不可一世。
    这就是他的母亲,不容许任何人挑战她的权威。
    被囚的几个月,他们几乎天天争锋相对。他试图逃走,两次,完败告终。
    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出行的机会。
    他的小傻子一定伤心坏了,一定又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
    一定没好好吃饭、一定没好好听课、一定天天胡思乱想。
    他为什么没告诉她:I have lost my heart to you
    Having a coke with you is not more important than telling you that I have lost my heart to you.
    苏睦言闭上眼,手指沿着边缘轻轻抚着黑色琴身,回想起考核时主考官打量他的目光。
    他不过是减了些力道。
    然而拉赫曼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难度极高,对琴手的要求近乎苛刻。
    他还不能这样离开,他宁愿辜负他最爱的拉赫曼尼诺夫。
    因为也许,最爱已非挚爱。
    又是周一。
    课间女生们聚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讨论周末看的电影。老师又在耳提面命某某某。男生们聚在一起讨论周末的NBA球赛里谁谁谁的假动作灌篮……
    陶云漪闭着眼,趴在桌沿,望着空旷的操场发呆。
    已经过了多少日子?距离他不告而别?
    她的世界居然还在正常运转,是不是已经是奇迹?
    “陶云漪、陶云漪!!”
    她不搭理。继续发呆。
    “陶云漪,你看看!”同桌狠狠拍她的肩膀。
    “不想看。”语气果决,依旧不搭理。
    “连我也不想看?”
    久违的声音。
    她抬起头,眼前是她朝思暮想的脸。苏睦言难得灿烂的笑容。
    他又瘦了些,棱角更加分明,像是从某个外国片里走出的俊朗男主角,顷刻间征服了大众。
    他一身黑色衬衣,袖子毫不例外地又是挽到手肘。
    宛若天神降临。
    想过多少次,我们再次见面时你的样子。
    以为会是五年、十年、二十年后。
    你依然如旧,我恍若经年。
    你只不过消失几个月,我却已经慌张成了这样子,你是否满意?
    “嗯,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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