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的左耳

27 苦涩 不可说


“给。”
    陶云漪把煮好的咖啡放到云拓面前。云拓一脸疲惫,把资料规整规整,端起咖啡喝下一大口。
    “有长进。”他举了举咖啡杯。
    陶云漪难得没有回应他的调侃,一脸深思地看着云拓。
    “为什么,最后还是决定,要展出那幅画?”
    他放下杯子,仿佛酝酿着什么,却良久也没有回应。
    “也许是为了向自己证明,我已经放手。”他眼神灼灼,玩味地一笑,看似玩笑的话却又有几份当真。
    陶云漪不太懂,拿过那一叠资料翻了翻。
    “好像差不多了。”
    “嗯。”
    云拓的自信,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无时无刻不从他的一言一行中透露出来,即使是此刻忙碌到狼狈的他,也能让人感觉出一股强大的力量。
    巡回的画展。要跑的地方还真不少,云拓倒是谨慎,大部分站点还是设在国内,少数欧洲的几个城市也都是自己曾经活动过的地方。
    反响热烈,几乎每一站都受到当地电视台的报道,一票难求。
    机场。
    一个着黑色风衣、戴金属框棕色镜片墨镜的男人推着行李车,正和身边相似打扮的女人笑谈着什么。女子长发飘逸,肤色洁白,身材纤细,在偌大的机场里也能吸引不少目光。两人有说有笑又都着装不凡,让人不禁开始猜想他们的身份。
    “老于怎么说?”
    “老于就拍拍那记者的肩膀说:小伙子想象力丰富,有前途!”
    “哈哈哈——”陶云漪捂着肚子笑起来,“真有他的。”
    “等我一会儿,我去买份地图。”
    云拓将行李车交给陶云漪,大步向机场里的便利商店走去。
    不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份地图。
    “我看看——”
    陶云漪也跟着凑着脖子研究起地图。S城实在太大太繁华,还是先研究过路线比较好。
    “走!”
    众人见男子一把揽过女子的肩膀向机场出口走去,恍然这两人果然是那种关系。
    酒店。
    S城Top Arts博物馆馆长恭候多时,云拓收起笑容,谦和地与之握手,两人开始商讨即将举办的画展。
    送走馆长,恍然发觉午餐与晚餐都已错过。
    敲了敲陶云漪的房门,好一会儿一个人蓬头垢面、睡眼惺忪地出现在门背后。
    “干嘛?”陶云漪睡觉的时候被吵醒是不会有好脾气的。
    “出去觅食,去不去?”
    陶云漪这才睡意消退,正眼瞧了瞧云拓明显瘦削了的下巴。
    “这个点了还没吃饭?”
    “你就说去不去吧?”
    陶云漪想了想:“你等我下!”溜进房间换掉睡衣。
    吃完饭,两人就这样在繁华的S城闲逛。两人心情都颇好,一时忘了时间。
    广场上放着Linkin Park 的《My December》,有点颓废又让人沉静。
    两人找到一处石凳坐下。静静享受音乐和与自己无关的喧嚣热闹。
    “你不常回国内,肯定不懂——”
    “什么?”云拓难得一脸好奇。
    “这种繁华城市里,平凡的小幸福……”陶云漪看着眼前一个正蹒跚学步的小女孩在妈妈的诱惑下一步一步走得踉跄又有力,有些陶醉在这难得悠闲的光景里。
    他看见她眼里闪烁着迷人的温柔,视线贪恋地不肯从她脸上移开。
    “说的好像你很懂似的。”
    “当然!”她转过脸一脸较真,“我曾经也是他们当中最最平凡的一个。”
    云拓不与她再深究这个话题,低下头不知说了句什么,陶云漪听不真切。
    S城Top Arts博物馆。陶云漪着实被大早赶来看画展的人排起的长队吓到,站在阿拓身边感到一股压力。
    一只有力的手,默默握住她冰凉的手。
    她抬头看笑得一脸无害的阿拓。
    “真是的,你办画展,我紧张什么?”低咒一声。
    “现在紧张紧张也好,以后自己办就不会这么紧张了。”云拓说完这话便向馆长走去。
    剩陶云漪在他身后,若有所思。
    不少人在那幅名为《爱人》的画前驻足。人们被画中少女楚楚的双眸吸引,感叹画家笔触中蕴含的深情。云拓看到了,倒也不说什么,径直走开而已。可陶云漪明明看见他眼里有一瞬间的迷惘、受伤。
    晚上回到酒店,两人都一身疲倦。匆匆吃过晚餐便各自回房休息。
    之后的画展,一站比一站顺利,由于有了经验,也不像前几站那么疲累。
    只不过画展由老于作序,不少业内人士纷纷开始猜测起云拓与老于的关系。
    老于倒是爽快,远在澳大利亚把两人的师徒关系公诸于众。陶云漪问云拓老于这么做的原因,云拓风轻云淡,说不过是时机到了。
    画展大获成功,云拓一时名声大噪。老于有意锻炼云拓,对那些伸向云拓的橄榄枝聪而不闻。云拓何许人也?怎么会被轻易地诱惑。
    而就在这一段时间,名声大噪的又岂止云拓。
    苏睦言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的黑色短式礼服,后台只他一人,空旷寂寞。他轻声叹息,揭开幕帘向外望去,父母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已经就坐贵宾席,卢依眠一席宝蓝色长裙正走向母亲身边的座位。
    忽然他眼前一亮,看见后排有个长发及腰的白衣女子在兴奋地往前排跑。
    错愕、欣喜若狂。
    直至女子跑到近处才看清是个褐发的俄罗斯女子。
    失望至极,放下幕帘深吸一口气。是他妄想了,她怎么会来?他曾经怀有私心,将独奏会时间告知夏铭熏。终究是白费。
    此刻,剧院外面的陶云漪正望着入口发呆。云拓拿着独奏会的两张门票,走到陶云漪身后。
    “既然有人寄了门票来,不如去看看?”试探的口气,却得不到回应。
    “不进去吗?快开始了?”云拓正准备大步跨进剧院,被陶云漪生生拦住。陶云漪起初埋头不说话,半晌抬起头,眼睛通红。他被她的反常行为吓了一跳,欠身来到她面前,轻轻拨开她的长发,看见她眼里的湿热。
    叹一口气:“如果后悔了,我陪你离开。”
    她不停摇头,拉着他的手不住地颤抖。
    她不想错过他人生中每一个重要的时刻,然而,即使见证了又如何,她只能是旁观。
    “阿拓,答应我,不论我今天做了什么反常的事情,都不要问我为什么。”
    他们静静走入剧场,观众席上的灯光依然熄灭,苏睦言正谦逊地向观众鞠躬。
    悲伤而熟悉的脸庞,距离上次不告而别,又是半年。
    更加瘦削的脸庞和突出的线条。
    手指在黑白琴键间自由地滑动,乐音倾泻而出。
    舒伯特的第十六号钢琴奏鸣曲,时而轻柔连绵,时而铿锵坚决,捉摸不定的走向,真挚的痛楚。陶云漪坐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眼神一刻不离舞台中央。泪水充沛,毫无理由。
    她多久没有哭了?她自己也不记得了,她在想,他终于举办自己的独奏会,那是他多年的梦,他还是如此耀眼,真好。真好。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舞台中央的他。
    云拓在她身边看着她不住地流泪,眼里的忧伤如涂满街巷的夜色般漆黑,于是他听明白了,原来这冷峻的男子在弹奏的不是别的,而是云漪珍贵的爱情。
    直到剧院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听众散去,只剩工作人员在清理现场,她才慢慢从座椅上站起身,仿佛经历了漫长的世纪。
    “走吧。”她低低地唤他。
    他有些不放心,牵起她的手,才发现已经冰凉。
    他们往门外走,正想叫车,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面前。
    一个优雅的女声从身后响起:“小眠,让言儿送你回去……”
    她不自觉回头,身体不禁微微一颤。
    苏睦言,黑色的礼服,挺拔、冷峻。身后跟着一脸娇美的卢依眠。
    最不愿看见的,还是看见了。
    穆念琴走在最前面,此刻也看见了陶云漪。完美的假面有瞬间的冷却,却又迅速回归优雅的微笑。
    陶云漪大步往前走,不料穆念琴竟丝毫不饶人。
    “睦言,这是你的同学陶云漪吧?”明知故问。
    苏睦言回过神,先是惊喜,而后看见云拓握着陶云漪的手后,眼神渐深。
    “竟然遇见了,就一起去吃顿午餐吧。”穆念琴笑容依旧。
    就这样,一行人来到豪华的西餐厅。穆念琴坐正位,苏睦言坐母亲右手边,旁边是卢依眠。陶云漪在穆念琴右手边,旁边坐着云拓。
    他们面对面。他明目张胆地看她,丝毫不理会穆念琴紧皱的眉头。
    她低着头,呼吸急促。
    云拓不动声色,观察着眼前四人的眼神。
    不一会儿,苏睦言突然站起身,向云拓伸出手。
    “你好,我是苏睦言,还没请教您的姓名?”
    冷漠的声音,不无敌意。他并不说自己是陶云漪的谁谁谁,只介绍自己,倒显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无比亲密似的。
    云拓在心中苦笑,绅士地站起身,握住苏睦言的手:“云拓。”
    “久仰。”苏睦言表情已经冷到冰点。
    他就是云拓,云漪的师兄。他心里暗暗惊讶,没想到他如此年轻,气度也不凡,在母亲面前竟然没有丝毫的失态。眼光再次回到陶云漪身上。她眼睛微红,难道是哭过?
    穆念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切着牛排。
    陶云漪要的牛排偏硬,力气又小,用好几下刀才勉强切下一小块,也可能是紧张的缘故,她几乎有些气急败坏。
    苏睦言正想伸手将她的盘子拿来。云拓已经抢先一步:“切牛排都不会,笨!”
    云拓的语气不似平时,竟多了层宠溺的味道。陶云漪怔怔地看着他,他却似乎不明白她眼神里的询问,自顾自地切起她的牛排。
    苏睦言握着餐具的手不自觉握得更紧。
    穆念琴在心中冷哼。面上却笑得更加灿烂。
    “小漪啊,你男朋友吧?”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一阵让人恐惧的沉默。
    陶云漪抬起头,看向侧对面的卢依眠。卢依眠面容姣好,握着香槟杯轻轻摇晃,此刻,也正好奇地看着陶云漪。
    她给过承诺的,她怎么忘了:放手,对不对?
    “嗯。”
    她点头,心中剧痛。
    苏睦言听到这一个字,香槟杯差点从手中掉落。他狠狠盯着她,眼神像要把她吞噬。卢依眠看一眼盛怒的苏睦言,一脸深思。
    云拓脸上云淡风轻,笑容淡雅,心中却是一惊,他刚才那些小动作逗逗这个苏睦言也就算了,她竟然承认,那是不是意味着,她确实已经逼不得已?
    只有陶云漪,在所有人探究的目光中,平静如常。
    有谁知道,这一个字,她说得有多艰难?
    陶云漪吞下牛排,口中一片苦涩。
    离开的时候,苏睦言目送她坐上出租车,看着车子在视线中一点一点消失,心也一点一点地冷掉。他大概知道,她承认的也许并不是事实,但他还是妒忌,发疯一样地妒忌,他们有朝朝暮暮的相处,而自己和她,还剩下什么?
    他坐在她身边,看她眼泪不住地往下掉,撕心裂肺地哭,好几次欲言又止。
    “我说过,别问。”半晌,她低低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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