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的左耳

30 一期一会


苏允在2015年成为了新成立的中国爱乐乐团的首席指挥,即将在北京进行首演,寄给苏睦言一张贵宾席的门票并附了一封长信。
    苏允一向扮演着严厉的父亲,在信里,却一反常态地谈起自己的过去:一直爱慕虚荣地一心只想在世界乐坛获得一席之地。直到中国爱乐乐团成立,他担任了中国爱乐乐团的指挥,他才发现原本用心经营的“事业”原来只是一场空。他从前把名声看得太重,并没有真正享受指挥——这门他赖以生存的艺术。
    他曾爱过一个女人,一生挚爱,并非穆念琴。
    这个女人,普通到根本不能让家族知道她的存在,他爱她,只放在心里,一辈子。
    信的最后,是于增在巴黎私人住宅的地址。
    这是种默许。
    苏睦言只知道,这么多年来,从未看见父亲对母亲的决定有过异议。他第一次,感受到来自父亲的温暖。于是欣然回到中国看父亲的首演。
    在前往北京之前,他还是先回到了范城。
    F大,依旧欣欣向荣。学生一拨一拨地走进来又走出去,春去秋来,物转星移。
    很久,真的是很久以前,陶云漪和苏睦言,也曾像那些背着书包赶去上课的孩子一样,只是两个普通的学生。
    为什么在他的脑海里,这些好像都是昨天的事情呢?
    他甚至还记得羽毛球打累了走到球场边,陶云漪递来的毛巾上的香味。真的,就是昨天的事情。
    她站在操场边的大树下,望着对面的音乐楼,眼光一点一点往上攀爬,停留在最高层的窗口上。
    沿着她曾走过千遍的楼道,循着脑海中叫唤不停的声音的指引。
    那声音,好像叫回忆。
    遗留在通往顶层琴房的楼梯上的,她的曾经:失神、悲怆、彷徨、期待、甜蜜……
    轻轻推开琴房的门。像是推开了回忆的门,那么重。
    她多希望他仍在这里:推门坐下,掀起沉重的琴盖,安静练琴,有时回头,给她沉默的眼神,并不温柔,却唯一不变。那样她或许会懂,三年的时间并非无法跨越的距离,她会懂,他并不是难以攻克的堡垒,不是坚硬冰凉的冰山,不为任何人融化。
    她温热的双眼穿过时间轴上的重重门庭,来过这里,看见了,他不在。
    他不在,就这样。
    走出琴房,脚步沉重,奏成一曲寂寞。
    而此时,就在走廊另一端的楼道里,他穿着她为他挑选的帽衫,缓缓走上台阶。
    还不到五十米的距离。
    甚至如果细细辨认,都能听到对方的脚步声。
    那一段走廊,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就是他们重新再次跨入对方生命的天堑。
    五十米,也可以是天涯海角。
    命运,又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让两个已经错失的人重逢?
    走出音乐楼,接到云拓的电话。
    “我就在你们学校外。”
    “我差不多了。”
    “那我等你。”
    “……好。”
    她在音乐楼下,微风起,乌黑色长发摇曳,一声叹息,她踩着高跟鞋,第一次,以自信的姿态,转身离开。
    F大校门外,有一棵生长了不知多少年的香樟树。
    香樟是种奇怪的生物,秋天里叶子繁茂,青色的枝叶随风摇曳,从无凋落,一到春天,叶子变作诱人的青红色时,却开始拼命地凋亡,迅疾且悲伤,像一场来不及悼念的死亡。
    F大校门外的那棵香樟,真的承载了许多人、许多恋人、许多曾经是恋人后来成了路人和许多自始至终没有成为恋人的“朋友”的回忆。
    云拓站在青色香樟树下,一身清爽的休闲装,满足了所有少女时代年轻女孩子们对“王子”的幻想。
    他就那样站在树下,不说话,不张望,只是看着她笑,那笑容让她想起玉龙雪山上的云彩。她慢慢朝他走过去,两个人的眼神没有一刻的游移,始终坚定地凝聚在对方眼中。
    “干嘛一直笑?”她站在他面前,笑容那么美。
    “给你变个魔术。”
    他修长的手,慢慢游走到她的发梢,轻轻替她将耷拉在额角的发丝顺到耳后,瞬间手中多了一片香樟树叶。
    她惊讶地睁大双眼:“怎么办到的?”
    “等一下,还有一个。”
    他的手顺着她的耳朵缓缓向上,将她额边的刘海轻轻归到一边,手中瞬时出现了一枚钻戒。
    精致到让人落泪的美。
    “我设计的。”
    她没说话。
    “陶云漪。”他很少这样正式地叫她的名字。
    “下面的话,请你无论如何认真听好。”他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严肃。
    “你面前的这个男人叫云拓,还有两个月满三十岁,谈过一次恋爱,无疾而终,目前从事艺术创作工作,年薪不稳定,不过足够养活你,父母健在,家世清白,无不良癖好,不抽烟,偶尔喝酒,爱好写生和旅游……”他说了一大堆,说到后来她不知为什么开始落泪。眼泪很沉,让她没有力气抬起眼看他一眼,他那么帅气,她真的好想抬起眼看他,可惜,没有力气,更没有勇气。
    “所以,你愿不愿意,嫁给我?这样,我可以更名正言顺地照顾你。”
    他将钻戒拿到她面前,虔诚地如同要糖吃的孩子。
    陶云漪,你真的,真的,真的很走运。她在心里这样狠狠地想。
    为什么你遇见的男人都如此好?你凭什么?你个傻瓜凭什么?
    你还要辜负多少人?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你27了,很快,就会老去。
    你荒废了多少年,去爱一个,根本没有未来可以给的人?
    你真的,还爱他吗?
    问着问着,她终于懂了,她心里的那个位置,要被腾空,去准备安放另一个人。
    是的,她都准备好了。
    “你知不知道,我性格很闷。”
    “我也闷,正好闷到一块儿去。”
    “我只会吃不会做。”
    “我会。”
    “我喜欢吃醋。”
    “以后除了你,其他女生在我眼里都是女狮子。”
    “公狮子!”
    “……啊?”
    “其他女生在你眼里不可以是女性,要是狮子也得是公狮子!”
    他把她抱在怀里,两个人开怀大笑。
    她想,她终于,终于要走向新的开始,彼时她不知道,有一天,她会因为这样的自以为是而后悔莫及。
    是的,就是自以为是,每个人以为自己可以轻易走向另一段感情的怀抱时的自信,都是盲目而卑微的自以为是。
    我们要忘掉一个人,需要的,不该是壮士断腕的勇气。
    苏睦言最近演出不断。
    身边的经纪人和工作人员都提心吊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苏睦言最近“气压”很低。他虽然是绅士到即使心里怒气冲天也只会冷着脸沉默的人,但是那种气压低沉的沉默和浑身散发的冰冷的气息,还是会让你无缘无故地不好过。
    没有人知道原因。连苏睦言自己也不知道。眼皮一直跳,好像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随时会发生。
    那天的聚餐,应证了这些天苏睦言的不安。
    一张长桌,两面分别坐着苏家和卢家人。
    穆念琴一边切着牛排,一边用淡淡的口气提起两人的婚事。
    不过是些催促两人结婚的老话,却意外得到了卢父的应和。卢父觉得两人都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况且现在苏睦言前途光明,两人又有订婚的基础,是该早日完婚的。
    穆念琴连连表示赞同。
    “我看就这么定了吧,你说呢?小言?”
    商量好结局再来询问你的意见,分明是没有给你选择的余地。
    苏睦言额角的青筋有些许颤抖,他准备好了,他现在已经有能力应战了不是吗?
    与此同时,苏允坐在穆念琴左手边,听见这话缓缓放下刀叉,有话要讲。
    就在父子两人都准备开口的时候,一个响亮的女声从容开口。
    “爸,虽然对不起,但是这个婚,我不想结了。”卢依眠脸上是一种苏睦言从未见过的释然的浅笑,那种洒脱又优雅的从容,让苏睦言再次对眼前这个女子刮目相看。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
    穆念琴的笑容瞬间冷却,让人如坠冰窖。一声冷哼,眼神犀利地攥紧卢依眠。
    卢父立时圆场道:“小孩子家家的,胡乱说些什么,什么不想结婚……”
    卢依眠站起身,笑容充满了胜利的味道:“我不是胡说,爸,除非你们想逼死我,否则这个婚,铁定是结不成的。”说完,她的眼神停留在苏睦言的脸颊上,眼里露出一瞬间的狡黠,瞬间又恢复平静。转身离开时,她的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骄傲的响声。
    穆念琴脸色死灰,将刀叉往盘中一掷,响声刺耳。
    宴席不欢而散,卢家和苏家自此不再往来。
    那天卢依眠离开的背影,在苏睦言眼中渐渐消散,弥漫成深邃的沉静。
    “为什么这么做?”他嗓音低沉。
    “我不这么做,你也会有所行动不是吗?”
    “是,所以你根本不必这样,这样你必定会很麻烦。”他的声音有些急躁。
    “苏……睦言,”她在电话那头,眼泪就在眼角,捂着嘴,不让他听出来,“你告诉我,你还能有什么办法?无非是——自毁前程。”
    假装坚强。
    “……”这一次,轮到他沉默了,的确,这场战役的筹码,无非是自己的前程,他是在赌,不惜赔上了自己的一辈子。她那样体贴地为他着想,他很感动。他不能说谢谢,那样太轻巧而不知好歹,一个人能这样对你,你的谢谢就是在亵渎她。
    “卢依眠,你”他一时不知道用什么词,“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儿,我不值得……”
    “不值得什么?”她还是哭出来,“苏睦言,我是喜欢你,但那是我的事,跟你原本就没有关系,我成全你,并不是因为伟大,而是我知道,即使我们结婚,也不会幸福,所以我这也是在为自己考虑。”
    他在电话这头抬起头,望向窗外的天空。
    “苏睦言,总有一天,我也会遇到一个能像你对陶云漪一样对我的人。”挂掉电话,她抹掉眼泪苦笑。
    直到最后,她在他眼里还是骄傲而高雅的,这样,对她来说,就够了。
    “Su,一个小时以后你有一场采访,你好好休息一下,四十分钟后我来叫你。”
    休息室里,新加坡华人助理对正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苏睦言说。
    苏睦言连回应都没有,几乎就要陷入梦境。
    很累。
    他已经决定,近期的演出结束后,就去找陶云漪。然后他要休一个长长的假,和她一起。想到这些,嘴角都忍不住上扬,连倦意都消减了几分。
    睁开眼,休息室里空无一人。角落里有个报架,想着反正无聊,看看报纸也好。
    无意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他立马翻回到刚刚看过的一版,右下角上果然有一张照片。
    一瞬间,他的呼吸都停滞了。
    照片里她海藻般摇曳的长发那么美,踩着黑色高跟鞋,一身修身的釉色红的连衣裙,将手放进身旁男人的臂弯里,另一只手上拎着购物袋。脸上是幸福的笑。
    他身旁的男人,在那样抓拍的瞬间,仍然在用深情的目光凝视她身旁的女人。手中同样是大大小小的购物袋。
    他们,竟然要结婚了。
    好像“嘭”的一声,脑海中什么东西炸开,炸得他失去了任何理智,刚刚幻想的甜蜜全都不复存在。
    心突然很重,重得他不得不跪倒在墙边,用手撑着墙来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然后他突然站起身,粗鲁地开门关门,一路从剧院的后台的密道风一样地狂奔到后门,在地下车场慌张地找自己的车子,明明脚在颤抖、眼睛里像是冲着血,红红的,却还是不敢放慢一点脚步,手紧紧地捏成拳,将指尖死死地掐进肉里。
    甩上门,一刻不停地发动引擎,急速地转弯,轮胎在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公路上,黑色跑车疯了一样地超车,四处钻孔,毫不遵循交通规则。
    他静静坐在座驾上,眼中的深海却像在咆哮着吞没视野里的一切。
    车里难得没有放任何音乐。
    “夏铭熏,是我。”
    “有事?”
    “我需要你帮忙。”
    “什么忙?”
    “……陶云漪都要结婚了你说我要你帮什么忙!”苏睦言咆哮着加速。
    陶云漪,我不信,我不信你除了我还能爱上别人。
    陶云漪,你等着我,我不是让你好好等着么?!
    陶云漪,不管你是爱上了他还是只是将就,这辈子,你能嫁的就只有我!
    “累吗?”
    摇头。
    “那我们再换一套试试看好不好?我觉得你穿那套紫色的也不错。”
    陶云漪抬起头看着一身白色礼服的云拓,不知道为什么眼皮突然跳得厉害,再定睛看他的时候,焦点模糊,他的身影看起来……怎么那么熟悉?
    晃晃脑袋,才看清,不是他,不是他,对,怎么会是他,她要嫁的人是云拓。
    试完婚纱,极度疲倦,坐进他的车里,脑袋歪在一边,不想动。
    眼前是前两天的报纸,右下角赫然是自己和云拓逛街时被偷拍的照片。
    “啊,这照片?”坐起身,她转过头拿着报纸看他。
    “嗯?什么?”他接过报纸看了一眼。
    “哈,可能是前两天在超市买日用品的时候被拍到的吧!”她首先释然。
    他伸出手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刘海。
    “你不生气就好。”
    “我干嘛要生气?把我拍得很好看好不好?”
    其实她有想过,如果,如果他看到……她将头靠在云拓的肩膀上,对自己说,不要再想了,已经,过去了。
    婚礼的准备有条不紊。幸好有云拓,一切都不需要她操心,她相信他的品味和决定。
    他们的新房、婚礼的地点、请柬的样式、婚宴的菜式……统统都融入了他们要幸福的决心,她越来越相信,自己做了一个对的决定。
    他说honeymoon的地点很重要,他们一起选了荷兰。
    所有的所有,都就绪了。
    婚礼的前一晚,他们在第一次一起吃饭的餐馆。他本来说想按中国原本的习俗,两人不要见面的,她不答应,说那些什么老掉牙的习俗本来就没道理。
    他包下餐厅,嘱咐经理将灯光调整得极其柔和,一席黑色西装精致迷人,坐在他们第一次坐的位置,看着陶云漪在服务生地指引下缓缓坐到面前。
    “嗯……”陶云漪撅着嘴,打量光彩耀眼的云拓,“诶!你穿成这样是要去勾搭哪家的小姐?”
    云拓失笑。
    “全世界,只有我面前这一位小姐值得。”
    她也笑,眉眼弯弯。
    他们点了很多美食,她笑着说明天会很累,所以要先犒劳犒劳自己。
    饭毕,他们品着红酒聊天,气氛良好。
    “今天得早点回去,明天还要早起。”云拓嘴角带笑,循循善诱。
    “知道啦,喝完这杯就走好不好。”她有些微醉,语气中带着一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撒娇。
    “好吧,不许贪杯。”
    他们聊到过去一年里游历的地方,画过的画,吃过的美食……
    “云漪,你真的有点醉了,我送你回家。”
    “嗯……好。”乖乖的。
    他离开座位蹲到她脚边,想背她回家。
    “阿拓,最后再、再问一个问题。”
    “什么?”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他凝神看她微醺的脸颊,陶醉着。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那么你呢?又是为什么选择嫁给我?”
    “我……”
    电话铃声响起。她捂着额头:“等一下,我接个电话。”
    一瞬间的安静。
    然后她好像突然清醒,倏忽之间,已经站起身。
    电话里,夏铭熏的声音像是注了铅,那么沉重。
    “你快来,他不行了,他看见报纸,为了赶去见你,半路上…………”
    她站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手足无措。
    然后,醍醐灌顶一般,拎起包就往外冲,甚至忘了,上一秒还准备回答一个深情的问题。
    “你去哪里?”他看她神情突然的变化,就在她匆忙经过身边的一刻捉住她的手臂。
    她转过脸,眼泪已经四溢。
    “他、他、他出事了!他快要死了,他快要死了!”她摇晃着脑袋,好像自己都不愿相信,挣扎、彷徨、无措、不安……统统能在她眼里看清,“我得去见他,我要去见他……阿拓,对不起对不起,我必须去见他!”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对不起,我只想自私这一次,为什么,为什么要嫁给我?”他执着地追求着一个心里早有的答案,就在刚刚的一刻,他看到她眼里的焦急无奈时,他其实已经懂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的眼泪那么汹涌,怎么也止不住,“我现在必须立刻去见他,这个问题,我回来再回答你好不好?”她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她世界的重心突然倾斜,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挣脱。
    他甚至来不及追上她,她已经消失在视野里。
    她一路哭,一路颤抖。
    夜色中,灯火辉煌,她却已经无力欣赏。只觉得眼前全是他们过去的片段,他就在眼前,来来去去,虽然沉默、冰冷,却还是那么鲜活。
    她突然不确定,她真的将他忘记了么?她真的可以抛下他,嫁给另一个人么?
    头脑里面东西太多,她一时也理不出头绪。
    她只是很确定,她不要他死,一定一定不要,她想他好好的。这个念头很强大,渐渐占据了她的脑海。
    眼泪依旧不停。
    出租车停在一家私人医院门口,一下车夏铭熏就拉着她狂奔,医院安静得出奇,她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苏睦言,你不能死!
    你别死!
    等我!
    夏铭熏停在一间私人病房门外。她停住脚步。
    感觉每一个靠近他的脚步,都无比沉重。
    她轻轻推开房门,闭着眼睛,双脚颤抖。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她捂着嘴向里走,眼泪,让她的眼睛闪着惹怜的光。
    苏睦言,我来了。
    她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望向床头。
    空的。
    一转眼,床边站着那个本该只剩半条命好活的人。
    反应过来之后,一个箭步往外冲。
    骗子!
    苏睦言从背后先她一步将门锁上,然后手上一用力将她的双手钳制在身后,逼着她转过身,将她紧逼在门板和自己之间。
    他突然的靠近,让她不知所措。
    她离他那么近,近到只要一低头,就能撷取她的吐纳。
    “你、骗、我!”她一边挣扎一边咬牙切齿地喊。
    “是!我骗你!”他眼里的海浪将她吞没。
    他一低头,准确地将她的吐纳掠去。
    她感觉到唇上突然的冰凉,心跳漏掉了好几拍,不一会儿又开始不停挣扎。
    他毫不留情地几近粗鲁地咬开她紧闭的唇,失去理智般在她口中掀起巨浪,将她的理智也全部吞没,似乎只有吮吸着她香甜的气息,才能稍稍抚慰他的愤怒。
    慢慢的,他恢复理智,开始有耐心地在她唇齿间辗转、研磨……她的唇有一股清香,淡淡的,很好闻,他不禁加深这个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想平息自己的愤怒还是只是单纯的想吻她……
    他的唇渐渐偏离,在她唇角处流连不去,一会儿之后又来到她的耳鬓,他的吻湿湿的,带着掠夺的野性和她不愿承认的……性感。
    当他埋着头开始在她脖颈处啃/咬的时候,她脑中一下恢复了清明。
    他们都是成年人,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彼此都很清楚。
    她一把将他推开到墙角。
    可是身体软软的,她已经没有力气走出病房。
    顺着墙壁,瘫坐在地上。
    眼泪划过他流连的嘴角,她显得那么无力。
    “苏睦言,你不要这样,你不能这样,”她捂住额头,好像有很长很长的痛楚,“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要把你忘记了,我已经快成功了,我很快就要嫁给别人了,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要来,我恨你!”她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太一样自言自语。
    “我很努力很努力,努力再也不去爱你,努力把你抛在脑后……要不是你……我会很幸福……我不要再看见你,你走,你走!”
    她哭得撕心裂肺,像个失去了挚爱玩具的孩子。
    她抱着膝盖,将头埋进臂弯,那么伤心。
    他走过去,将她整个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
    她侧着身,闭着眼,一语不发。
    他躺在她身后,将她抱在怀里。
    叹了一口气。
    “云漪,听我说。”
    “除了我,你不能嫁给任何人。”他的声音出奇的平缓,让她平静。
    “我们的生命就像两条早就缠绕在一起的藤蔓,是如何解也解不开的。”
    “所以你要的幸福,只有我能给,知道吗?”
    她在他怀里,听见他柔软如云絮一般的声音,眼泪悄悄地流走。
    “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不会寂寞。知不知道,我们还没做同桌的时候,有一次你偷偷在学校的那面墙上画了一只乌龟,还附上了数学老师的名字,我在一边不小心撞见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女孩儿真有趣,我凑上去看,越看越觉得那只乌龟长得很可爱。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注意你。你跟我做同桌了以后,我每次看见你上课看漫画和小说心里就很着急,心想如果你不好好用功,以后岂不是不能和你在一起上学?后来看见你开始记笔记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有一次,你偷偷躲在琴房的门背后听我弹琴,我一进琴房就瞧见你了,心里开心得要死,却还是忍住不去戳穿你,直到我弹完好几首曲子,发觉已经听不见门背后的动静,失望极了,一转头,看见你坐在门背后睡着了,心里却又乐开了花。……”
    “初中的时候,你老是拿别的班女生的情书给我,我每次都很生气,可你总是一副不知其然的样子,我又不好再生你的气,我以为你会吃醋,可是你偏偏又没心没肺的,我以为你拿我当朋友,郁闷了很久,直到有一天你和别班的女生吵起来说不愿意再当邮递员,我才放下心来。”
    “知道夏铭熏是你的青梅竹马的时候,我羡慕嫉妒得要命,每次在羽毛球场上想起这个,就特别用力地抽他的球,跟我平时擅长防守的风格一点也不像,校队的人问我干嘛每次抽他都抽得那么凶,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次看见你被那几个女生诬陷,你被逼到角落,又在傻傻地哭,我顾不得什么绅士风度,只想帮你好好教训她们一顿……后来那几个女生被处分,也是我和夏铭熏合力的结果。”
    “诶?就是那个卫澜?她被处分原来是你害的?”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平静下来,仔细地听他将那些她从未听过的心情,心里不知为什么有种奇异的触感。他从前一年的话,可能也没有今天一夜的多……
    “嘘——听我说完。”他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确是我出的主意。”
    “还有,那一次,寒假里,就是我出车祸的那个寒假……我本来,是想向你告白,可是母亲突然告诉我让我准备出国深造……我才突然意识到,原来我们可能要分开很久……我想着如果是这样,你一定会很伤心……还不如、还不如先不要告诉你……我知道,我错得离谱、错得一塌糊涂,那个时候我就应该告诉你我喜欢你,这样我们后来就不必那样曲折……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那么久,夏铭熏来揍我,说你厌食很久、连素描课都不去上,我真的心慌……”
    “那时母亲把我关在家里,我逃过两次,都被捉回来……我好着急,我也想到你可能会很难过,觉得一定要早点去找你,可是我没想到,那一次,对你的打击那么大。对不起……对不起……”他的眼角,泪光若隐若现。他温柔地在她发心落下一个吻,心疼的眼神融化了一切冰冷。
    “我和母亲约定,只要我邀你来庆生,她就还我自由。我那时候不知道,母亲已经将你的家庭全部调查过,我也不清楚她在打什么算盘,那时候只觉得只要让我重新见到你,什么条件都能接受……是我太笨,那天我就应该紧紧跟着你,不让你们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我竟然就那样被母亲支走了,我怎么那么笨!”
    “我看见你躺在病床上,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很疼,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在窗口看着你,每天都不愿闭上眼睛,怕一睁开,你就不在了……你醒来后变得很沉默,我心里很慌,我好怕好怕,你再也变不回原来的样子……我看着你痛苦地复建,恨不得把自己撕成两半!我觉得我总是保护不好你,老是让你受伤,老是让你受委屈……”
    “在F大的时候,我有一次看见有男生塞情书给你,你竟然收了!我其实很吃醋,而你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我就更不是滋味……不过后来我偷偷把那封信从你包里偷出来扔了。”
    “哈?你扔的?我还没看呢!”
    “你为什么要看?”突然变的冰冷的声音。
    “第一次有男生写情书给我,我连看都没看就被你扔了,你是不是也太霸道了!”
    “不许看!”他的双手收紧,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
    “夏铭熏刚回来的时候,我们不是比过一场,那次,我其实是当真的,我不会把你让给他,即使那时候,他的确比我更适合留在你身边照顾你,我也不愿意。”
    “那次在琴房外看见你送来的炒面和饮料,我心里就隐隐不安,我就觉得你可能误会了,我下楼追你,你早就不见了。”
    “校庆表演的时候,我那句话,其实是在向你表白,你,是不是又没听出来?”
    “校庆表演?”
    “嗯。”
    “我……我先走了……”
    苏睦言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诶————”
    “你那次说了什么?”
    “不记得了。”
    “我想知道!”
    “以后再告诉你……”
    “不行,我现在就要知道!”
    …………
    夜半,她在他温暖的怀里,听着世界上最绵长的告白,渐渐入睡。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一种经历?原本以为早就失去或是消失不见的东西,突然好好地摆在你面前,散发着你不曾见过的光芒,那该是,多么、多么、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他迟来的告白,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良药,治愈了她所有的心病。
    凌晨五点,她收到云拓发来的短信。
    “我已经知道你的选择,婚礼的事情我来处理,你不必担心。”
    眼泪又再次席卷而来。
    她又再一次,伤了他的心。这辈子,她都无法偿还她欠他的。
    “阿拓,我们以后还是不是朋友?”
    他很久没回短信。
    第二天大早,她看见他的短信:“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如果你愿意,两年后来看我的画展好了,那时候,我们就当从没遇见过,重新开始做朋友。”
    苏睦言想立刻结婚,陶云漪淡淡地拒绝了,理由是:从前他们一直像朋友一样相处,从来都没做过恋人,何况分开那么久,彼此都需要时间思考。
    她的确被他那天的话感动,可是感动并不是爱情的全部,说实话,她有些累,爱一个人爱了那么久、爱得那么累,分开后又马不停蹄地开始像戒毒一样试图戒掉他,躲着他,她心里有多么爱他,就有多少伤需要疗。
    他们就像普通恋人那样相处。他推掉工作,在巴黎一处租了一间房,就在她隔壁。
    两人有时像老夫老妻一样去跳蚤市场淘旧物,牵着手从头逛到尾,一点不嫌吃力。
    她教他法国菜,他笨手笨脚的,那时候她也不避开,直说他手艺真烂,还不及云拓一半好,苏睦言开始两次容忍了,第三次终于爆发,生了气,将她整个抱起来,丢到沙发上狠狠吻了一通,她于是知道了,苏睦言喜欢吃醋。
    后来有一次,在街边遇到卢依眠,他小心翼翼地打量陶云漪的眼神,却发觉她丝毫没有吃醋的迹象,在外头还好,回到家就开始冒冷气。陶云漪左哄右哄才知道是因为自己没吃醋,反倒让他不高兴了。于是陶云漪又记下一条:苏睦言不但自己喜欢吃醋,还喜欢别人吃他的醋。
    他们也出去旅游,他喜欢驾车自助游,于是把原来的雷克萨斯跑车换成了一辆路虎。他最喜欢帮她拍照,有时候洗出来当做礼物送给她。有一次她不小心弄丢了一张,害她被苏睦言狠狠地“修理”了一顿。
    她晚上喜欢看电影、看小说什么的,老是不按时睡觉,他总有招数把她骗着去睡觉,渐渐的,她也就有了早睡的习惯。
    ……
    他们在一起的幸福不是惊天动地的那种,而是细枝末节、微乎其微的小幸福凝聚起来的。
    直到有一天,她一边咳嗽一边将口中的钻戒取出。苏睦言在眼前对着她温柔地笑。
    她叹一口气:“这是我见过,最俗气的求婚!”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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