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剑立云沙

91 一场愁梦酒醒时 六


这是一间绮丽壮观的大殿,仍是天圆地方的构造,雕刻仙鹤飞天的石柱擎天而立,麒麟祥瑞的彩绘藻井美轮美奂,飞禽走兽石雕陈列两边,玉石桥下流水淙淙,玉阶石栏金雕银饰,金鼎置阶陛,烟气缭绕。玉阶后,是高大开阔的青石铺金台基,四方伫立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雄伟石雕,正中设玉案,其后高大的碧玉屏风上镌镂松竹翠柏相映成趣。
    男人洒然坐在案后。
    玉心扫视着大殿的一切,这里应是帝陵的福宫,安放玉氏历代帝王灵位的场所。可是,玉氏祖先们的牌位呢?它们不是应该安放在玉案上享受供奉的吗?
    周泽微笑着举起青玉杯,对着玉心遥遥祝酒,那笑容淡雅高洁拔尘脱俗。他温和地看着她,就像看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眼神中充溢着融融春辉。
    换一个地点,换一种心境,玉心相信,自己一定会被周泽深深折服,他把雍容高华与亲和平易集于一身,令人既愿亲近他、信任他,又愿跟随他、臣服他。
    但,此时此地,只令人觉得作呕,厌恶,以及深凉。谈笑风声的背后,是杀人如麻血流成河。这个人,狠啊。
    “为什么不说话?看到我很吃惊么?”周泽微笑起身,目光缓缓扫过几人,“长云、祁将军、叶先生,你们都来了。唉,你们为何非要以身涉险呢?值么?”
    他的目光落后落在了羽瑶身上:“这位姑娘,以前从不曾相见,敢问贵姓高名?”
    羽瑶冷眼瞅着他,未置一词。
    玉心淡淡开口:“我早料到你会在此。倒是你看到我,不吃惊么?”
    “哦。”周泽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审视着玉心,“嗯,是有一些吃惊的。不过,圣武皇帝的后人,本该如此。”
    “你是谁?”玉心不想再浪费口舌,冷冷质问,“到现在,你是不是可以摘下面具露出真颜了?”
    “呵呵,你已经迫不及待想撕去我的面具了吧?其实你早就派出人马查探我的底细了,对么?”
    “你是男人么?躲躲闪闪,见人还要戴面具,你没脸么?”秦长云破口大骂。
    周泽也不恼,笑意依旧:“秦将军总是如此急躁。我早对你说过,我如此做乃事出有因,内中隐情世子全明了。有朝一日时机到了,我自会除去面具的。”
    “有朝一日?”贺兰昀冷冷注视着周泽,“我等皆在你的算计中,你成功诱我们至此,害那么多人无辜惨死,想必这间大殿也已被你布好机关,你等着我们自投罗网,现在都如你所愿,不正是最佳的时机么?”
    “叶先生,你误会我了。我只是想请兰心姑娘到此一叙,却不想你们偏偏要舍命相陪,因此也只有得罪了。至于说最佳时机,其实叶先生比我更懂得精识良机,就如你脸上的面具,你不是也一直等待着机缘际会好将它除去么?”
    贺兰昀眸中晶芒一闪,定定地盯着周泽,想把他看穿。
    “那么,军师,我已到此,你想和我叙些什么呢?”
    “当然是你的身世。”
    “你早就怀疑了?”
    “不错,只不过你隐藏得太好,要你露出真面目实在是大费周张啊。”周泽的目光停驻在玉心脸上,终于流露出赞叹之色,“初见你时,便知你与众不同,今日再见果应了长云那句话——惊为天人。高祖之后,实在不俗。”
    “你费尽心机,要我到此,不是只为了说这些废话吧?”
    “唉,兰心,莫急。你很快就会知道我们的目的的。”
    “你们?”
    “那是自然,你不会以为凭我一己之力就能到这大曦玉氏帝陵吧?”
    玉心审视着周泽,忽觉此人高深莫测比她想象得还要可怕。他知道许多玉氏的秘密,他似乎掌握着所有人的命运。但,直到此时,仍迷雾重重,难见天日。她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男人。为什么她竟觉得他身上有股她熟悉的气息?难道当年,他也曾在此?
    长云怒道:“能活着走进玉氏帝陵而不被赤狰撕碎生吞,必有玉氏后人相佑。世子可是与你同来?他为何不现身?你们到底意欲何为?”
    “世子自然来了。没有世子准许,我纵吞了熊心豹胆、身怀通天的绝技,也是不敢撞入帝王禁地的。”
    “那世子现在何处?”
    “殿下身体不适,正在后殿小憩。”
    “身体不适?”长云笑了,“该不是失血过多吧?你带了这许多人来,耗了殿下多少血啊?是不是殿下的血已经干了,你正好在帝陵中给他找个寝殿长眠呢?”
    “长云,你怎能胡言乱语诅咒殿下,这乃是大不敬之罪。”
    “哦?那军师打算如何惩治我呢?”
    “泽何德何能,怎可惩治武圣的后人?何况你不过少年狂妄口无遮拦罢了。”
    祁风注视周泽半晌,有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可到底是什么?他又抓摸不着。他沉声开口:“军师,你在这里说东道西,是有意拖延么?你在等人?是等你派出去截杀我们的手下么?实话对你说,他们皆已丧生在赤狰的尖牙利爪下,再也回不来了。”
    周泽终于敛了笑容,淡淡地道:“哦,真是可惜了。那可是我最精锐的属下,想不到竟无一人活着回来。”
    像是验证这番话般,焰等侍卫终于斩杀了那些鬼影冲了进来,手持□□一字排开,齐齐对准了周泽。
    男人云淡风轻不为所动:“怎么,你们妄图加害大曦朝德王世子亲封的军师么?”
    “哈哈!”秦长云鼓掌大笑,笑声和着掌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军师,你真逗。见了我们人多,就以官位压人。你是军师,小爷我还是大将军呢,谁怕谁啊?”
    “我从不以势压人,我靠的是我的本事、机谋和手段。我知你们都是当世才俊少年英雄,可惜啊,为了这个女人,来此白白送死,值得么?”
    “值不值得,不劳军师费心。”秦长云拿过焰手中的□□,箭在弦上,对准了周泽,“我只问你诱我们到此做什么?”
    “放下弓箭吧,你们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周泽双掌相击,忽然石壁上暗门翻开,数十名蒙面黑衣人奔入,手持弓箭,将玉心等人围在中央。祁风见状,立刻将玉心护在身后,贺兰昀在左、长云在右、羽瑶居后,皆以自己的血肉之躯相护。
    玉心叹了口气,这些人的恩情,要她怎么还?
    “不必如此,他们不敢将我怎样?”接着玉心站到祁风身边,“周泽,你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么?你竟敢在玉氏皇陵,麒麟神护佑之地杀害麒麟神的后人吗?你不怕麒麟神降下责罚吗?”
    “说得好。”周泽眼中尽是激赏,“胆识过人处变不惊,不愧是玉氏后人。我当然不能杀你。不论是在这峨峨帝陵中,还是在瑶川四海八荒,只要是高祖圣武皇帝马蹄所到之处、皇皇大曦的疆土,我都不能伤害玉氏后人。”
    “血誓。”自进到殿中就始终沉默无语的羽瑶忽大声道,“曦部落中的古老氏族,当年都在高祖圣武皇帝面前立下血誓,永不加害玉氏族人。誓言入血,世代相传,毁誓者族灭。”
    周泽淡淡瞥了一眼羽瑶,不置可否,仍继续对玉心道:“我的确不能杀你,但,有一人能。”
    “谁?”众人齐声喝问。
    “我。”温润的声音自殿后拱门内传来,接着,雍容高华却略显苍白疲惫的世子玉璠绕过碧玉屏风走进众人的视线。
    玉心愣愣地看着玉璠,她今世的哥哥,诱她来此,杀她?为什么?
    “心儿,妹妹,我们兄妹分别了这么多年,不想今日在这种情势下相认。老天真会捉弄人啊。”玉璠脸上隐着一丝淡淡的嘲笑,“你根本不记得我吧?我们分别时,你还在襁褓中呢。你身边一定有人相护才令你安然到今朝吧?所以,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世,不是么?那为何在梧城相见时,你不认我呢?你为何要躲我?你知道了父王的哪些秘密?今日你到这帝陵来,是想验证羽山巫女的卦辞么?”
    说着,玉璠似不经意地扫了眼羽瑶。
    “我不知道你所言父王的秘密是指什么。我也不知道羽山巫女的卦辞究竟是什么。我只知,你想方设法诱我来此。如今我来了,你可开心?”
    “开心?我么?”玉璠浅笑着,眼中竟似涌起了悲凉,“天意弄人,我也是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是什么无奈的原因,使哥哥要杀自己的妹妹呢?”
    “心儿,军师说过去的事,你都记得。怎么可能?当年你那么小,还不明白事理呢。”玉璠难以置信地看着玉心,“可你若是不记得,又怎么知道灵幽潭中大瀑布后有水道能达帝陵呢?还是有人指点你?”
    玉璠的目光扫向祁风等人,摇了摇头:“他们不可能知道的,就算是巫女之后,也不可能知道的。”
    他果然了解羽瑶的身份,可是,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呢?很多事情都说不通,而现在看来,周泽或是玉璠,也不想实言相告。他们诱她来此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哥哥,你与我身体中都流着先祖的血,所以无论今日你要对我做什么,我都先尊你一声哥哥。”玉心面容沉静,平和地望着玉璠,“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你想杀我,为什么?”
    “为什么?”玉璠凄然一笑,“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最亲的人。可是,父王选中了你。为什么?你不过是一个襁褓中的小小婴孩,一个女儿家,他却选中了你。说什么,你是真命天子。就因为你继承了先祖的异相么?狗屁。父王的眼眸不也是翠色如麒麟神么?可他还不是兵败自焚,死无葬身之地。凭什么是你?凭什么,要我,做你的护身符?你我分开逃亡,父王给你的护卫都是最好的,你的逃匿路线隐秘无人知。我呢?一路上被拓跋逆贼围追堵截危机重重。我算什么世子?分明是一颗棋子,还是颗弃子。是因为我有不足之症,难成大器么?是啊,当年父王和母妃就是在这福宫大殿向先祖占卜,卜卦的结果,我活不过二十五岁。哈哈,我的命数真可悲啊。妹妹,好笑么?我死了,你可高兴?瑶川大地已有三分江山在我囊中,我死了,尽归你所有。你可得意?呵呵,我殚精竭虑得来的,却都不是我的,都不是……”
    贺兰昀眉峰紧蹙,话音低沉:“世子,你难道不知这些都与兰心无关么?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她也没有问鼎天下之心。你不应为了德王的决定迁怒兰心。而你和军师合谋,诱她至此,到底为了什么?”
    观玉璠的言行,他起了杀心。他是不甘玉心夺了他的江山坐上那九五之尊的宝座么?他有不足之症,命数就在今年。德王当初放弃了他,用他来掩护玉心的行踪,他是因此怀恨,想要与玉心同归于尽么?
    “你说的有道理,心儿是没有错,我也没有怪她。错的是命,命不佑我。哼,可我偏偏要和命争。”玉璠脸色苍白,但眼中燃着欲望之火,他诡异地笑了笑,“我的不足之症,有药可解,军师走南闯北一一为我寻来。如今,只差药引了。”
    “药引?”玉心偏着脑袋,睨着玉璠,“哥哥,这药引不会是我吧?”
    “聪明。”
    玉璠又恢复了平素温润儒雅的仪态,只是目光幽冷深邃,比赤狰嗜血的眼还要冷酷。玉心只觉心底一片深寒。
    “这药引,就是妹妹的心头之血。妹妹,你可愿成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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