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剑立云沙

福宫大殿中不见羽瑶的身影，原本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黑衣人的死尸也不见踪迹。大殿中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似是血腥中夹杂着沉腐之气，却又被金鼎中冉冉升腾的龙涎香的香气覆盖下去。而台基上世子玉璠的尸身也不见了。白玉几案上的酒具已经撤掉，玉氏历代帝王的排位整饬有序地安放在上面。
    一切，都那么诡异，那么不可思议。
    “羽瑶！”贺兰昀大吼一声，空旷的大殿荡起阵阵回声。
    回声刺激着玉心的耳膜，震得她脑中嗡嗡作响，也终于令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羽瑶，可不能再出事了。她能信任的人，只有她了。
    众人的目光扫视着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的痕迹都被抹去了，什么也不剩。是否有人来过？羽瑶会去哪儿了呢？
    大殿中除去碧玉屏风后通往后殿的拱券外另有四道暗门，石门大开，幽幽的洞口深邃，他们不敢乱闯，只看着那几道门发愣。
    “哥哥，你照顾兰心，我去找她。”长云神色严肃，示意贺兰昀接过他臂弯中的女子。
    贺兰昀摇摇头：“我去，你们在此等我，谁也不要离开。”
    说完他迈步就走，长云跨上一步，挡在他面前：“不行，我去。”
    贺兰昀正要说话，目光却落在玉心那张苍白的脸上。她疲惫地靠着长云的胸膛，翠色的瞳仁中有掩不住的悲伤与忧虑。女子一抬眸，一泓碧水秋波正与他相对。已到口边的话也忘了，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把她的怆然、她的凄惶、她的无助与寂寥都看在眼里，久久无语。
    “抱好了。”
    长云一把将女子塞到贺兰昀怀里，凌云剑铿然出鞘，便向着一道暗门走去。这个男人真别扭啊，自己喜欢的女人却让他抱着。他给他抱，给不给他吃呢？
    “长云。”
    他头也不回道：“哥，别争了，你护好兰心就是。”
    “别乱闯。”知道拦不住他，贺兰昀只道，“我们同去后殿看看吧。”
    “哦。”长云止住脚步，想了想，道声，“也好。”
    玉心忽然开口：“修衍，我自己能走，放下我吧。”
    她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说着就想从他怀中挣开。贺兰昀抿了抿唇，随即收紧手臂，将人牢牢圈囿在胸前。
    “兰心，我无碍，你累了只管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
    接着男人挺直了身躯迈开大步向屏风后走去。长云笑着跟上，这才像个男人的样子嘛。
    玉心挣了挣却挣不开，也就无力地依在男人的胸膛上。贺兰昀的嘴角轻轻上扬，上扬，不过他自己并没意识到。他轻轻调换一下姿势，让女子更舒服地靠着他。脚下的步伐坚定有力，向着拱券走去。
    通往后殿的甬道不同于刚刚的暗道，青石铺地笔直开阔，长明灯跳跃闪烁，映出石壁上一副副彩绘的图画。那些画面气魄宏大笔势流畅瑰丽精美跃然如生，似乎在向他们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
    “修衍，那是我先祖吗？”玉心指着石壁上的一幅画像发问。画上的男子高大伟岸，身披黄金甲高举精钢槊目光坚毅地望着前方。
    贺兰昀停下脚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点点头：“麒麟盔黄金甲擎天槊狮子骢，应是高祖圣武皇帝。”
    他又细细看了一番：“赤发翠眸，目含双瞳，原来圣武皇帝真是天生异相。”
    玉心瞥了他一眼，又问：“我先祖身边那人也相貌不凡，你可知他是谁？”
    高祖画像旁边比肩齐驱一个墨发飞扬的男子，也是一身黄金铠甲，仗剑立在照夜玉狮子上傲视前方。他有一双金芒闪耀的眸子。
    “哦，我知道，这肯定是圣武皇帝的金兰兄弟贺兰浩。”秦长云意味深长地看着贺兰昀，“对不对，哥哥？”
    贺兰昀瞪他一眼，玉心却紧蹙眉头，她看向贺兰昀，似乎在揣度着什么。男人暗叹一声，长云真是嘴快，他并不想现在就揭开自己的身份。只是以玉心的聪明，只怕已猜到了。
    谁知女子却问：“修衍，我记得你曾说过，你的眼只有姜家出，你的母亲便是姜家人。那为何贺兰浩有一双金色的瞳仁呢？”
    “这个我也知道，我来告诉你。”秦长云忽起了兴致，“不过这画上有几个人，你要好好认认。”
    说着他上前一步，指着玉旸大帝身后一手持苍龙伏虎刀的威武将军道：“这是我秦氏先祖。”
    哦，原来这就是武圣秦枫。
    长云又指着一员女将的画像道：“这应是贺兰浩的妹妹贺兰悠悠。她可了不得，当年陪在圣武皇帝身边征战四方，功勋显赫，男儿都忘尘莫及。你看清楚了，也是一双金瞳。”
    “哦，我知道了。”玉心恍然大悟，“贺兰悠悠嫁到了姜家，可对？”
    “呵呵。”长云乐了，“贺兰悠悠乃是你先祖圣武皇帝的贵妃。”
    “哦？这样啊。”
    “是啊。原本贺兰悠悠应该是开国皇后的，她是与鹏霄将军贺兰浩，我先祖青霄将军秦枫齐名的璇霄将军，大曦部落唯一的女将军。”
    “哦？”刚刚玉心的目光一直被贺兰浩吸引着，此时听了长云的话，才细细打量起这位开国女将军来。女子立在鞍桥，手中舞动一把凌厉的宝剑，将前方一员敌将刺下马来，果真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怎么会？”玉心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贺兰悠悠。
    长云奇怪：“有什么不对了？”
    “她的相貌像足了贺兰……”玉心猛地收住了话头。
    那两个男人狐疑看向那画，才惊觉贺兰悠悠的面貌的确与一个人相像。真怪异！
    玉心忽问：“长云，你刚刚说贺兰悠悠应该是开国皇后，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不是你先祖喜新厌旧见异思迁，见了美貌的祁芊雪后就把自己的青梅竹马抛在了一边。枉负了贺兰悠悠对他的一片真情。”
    贺兰昀淡淡地道：“帝王本无情，自古如此。”
    “哦，后来呢？”
    “唉，这故事长着呢。”
    “你只要告诉我那金瞳是怎么回事就行。”
    长云瞥了眼贺兰昀，才道：“贺兰浩与贺兰悠悠乃是同母兄妹。高祖称帝前与贺兰浩结为异性兄弟，二人同入玉山碧门学艺，情同手足。贺兰浩更将自己的妹妹贺兰悠悠许配给高祖。呃，这些你应该都知道。”
    玉心摇摇头，她哪有机会知道这些事？
    “后来，就是大曦立国玉氏称帝后，紫曦宫出了一桩忤逆案。贺兰家族出身的一个嫔妃因嫉妒皇后专宠竟对皇后下毒，祁皇后险些崩天。圣武皇帝震怒，险些灭了贺兰一族。”
    “有些过了。”玉心摇头，“那个妃子与贺兰悠悠是什么关系？”
    “同宗族妹，说起来关系很近，是贺兰贵妃的堂妹。”
    “哦，那贺兰悠悠岂不遭牵连了？”
    “还好，圣武帝对贺兰悠悠还有些情义，并没有因此怪罪她。”
    “可我不明白，一个嫔妃若没有人撑腰怎么敢害皇后？”
    “兰心，你难道不知，贺兰氏乃曦部落古老姓氏，名门望族。祁家虽是东郡士族，却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贺兰家的。大曦建国前，贺兰氏和玉氏是同样高贵的。”
    “是这样？”
    “是啊。”
    “那后来呢？”
    “后来？圣武大帝盛怒之下屠了翎城那嫔妃所出的贺兰一支，并迁怒于贺兰家族，以至于下诏令贺兰氏改姓，以为惩戒。”
    “什么？太过分了。”
    “是啊。后圣武皇帝崩，他和祁皇后嫡出之子继了帝位，也就是圣孝明帝。明帝以为他的父皇执政过于严苛且有负于那些开国功臣世家，便下旨，准贺兰家族恢复姓氏。”
    “哦，原来是这样。那我先祖迁怒贺兰家族，他的金兰兄弟贺兰浩呢？”
    “贺兰浩那时已经离世。不过我想他若是地下有知，说不定会从坟墓中跳出来与这好色的昏君理论一番。”
    “长云，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胡言乱语什么？”
    “好，不说这个。只说贺兰家被逼改了姓氏，有一支以兰为姓，一支入赘姜家，便以姜为姓。待朝廷下旨后，率先恢复姓氏的就是姜家那一支。”
    “入赘姜家的，应是贺兰浩的子孙吧？”
    “不错。”
    “那，叶氏又从何而来？”
    “这，你问他。”长云指着昀三公子，不吭声了。
    玉心抬头看向男人，只见他沉吟不语，也就没有追问。此时他们已走到甬道尽头，忽闻前面焰大喝一声：“谁？”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