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剑立云沙

95 酒阑挥泪向悲风 二


一切都颠覆了,一切都那么荒诞不经。那些忠肝义胆、碧血丹心、忍辱负重的说辞,都是谎言,那么令人绝望的谎言。他最敬重的父亲、兄长,骗了他。他的信念、他的追求、他的操守,一切的一切,顷刻间土崩瓦解。什么都失去了,什么都没有了,他被人欺骗,被人抛弃,他拿什么立于天地之间?
    他说“对不起,兰心,对不起”,他再也无颜面对她。他,情何以堪?又何必苟活于世?
    他转身决绝地跳下悬崖,纵然有不舍,也只能化作一声悲叹。叹命运森然,叹苍天戏弄。
    玉心早就知道了这个结局。当长云撕下那张面具,当祁风一声“大哥”出口,她就知道了。她刚刚亲手杀了自己的哥哥,祁风又将精钢槊送进亲人的胸膛。命运的苍凉,他们谁也躲不过去。
    只是,她不在乎的。玉璠是她的哥哥又怎样,他要杀她,她不会让他得逞。她不想死,也不能死。她死了,祁风不会独活。而帝陵中的其他人,都会死。
    可谁能想到,周泽,是祁旭呢?他对于祁风,与玉璠对于她而言,是不同的。那是与他同在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了二十年手足情深的大哥。他无法承受,命运的诡谲。他再也无法面对她,他们最终走到了绝路。
    那就一起死吧。
    我们一起。
    早料到了这样的结局,玉心毫不迟疑地扑了过去。她救不了他了,那她就陪着他吧。只能如此了,只剩下这一条路了。
    她和他接踵跳下绝壁,她疯狂地伸手去抓,竟真的抓住了他的手。她的心,宽慰了许多,无论如何,他们能死在一起,也知足了。只是那手,再不复往日的温暖,冰凉僵硬地停留在她的手中。
    长鞭带着哨声,如灵蛇盘旋,瞬间缠在了玉心腰间。向下的身形刹那顿住,似被人用蛮力拦腰提起,玉心只觉自己的腰要被斩断一般,手臂也撕裂般阵阵钻心的痛。
    贺兰昀趴在石台上大吼:“上来!”
    他和长云一起用力,想把他们拉上来。只是,没能如愿,眼见女子紧紧攥着男人的手,悬停在半空中。
    没用的,玉心知道,没用的。可她眸中还是带着一丝丝期冀:“风,我们一起。一起生,一起死。”
    他愿意活,她就和他一起活着。他不愿意,她就陪他去死。她不在乎了,什么也不在乎了,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好。
    “兰心,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可惜我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了,放手吧。”
    “不,我不放。你说过会一直和我在一起的。你说过除非是我不要你,你都会和我在一起的。我不放手,我没有不要你,你也不许离开我。我不准。”
    以往,她说什么,他都乖乖听她的话。她使使小性子,发发小脾气,他就会立刻过来哄她,什么都依她。
    今天,你也听我的,可好?求求你,别离开。求求你,别放手。
    祁风不答,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她。原以为他们会终生这样深情相望,却不想诀别就在眼前。
    “祁风,师兄,那祁旭是祁旭,你是你,他做了什么都和你没关系。真的,小弟我——不介意。你,你先上来,你看兰心哭得泪人儿似的,你怎么忍心让她伤心?”
    秦长云从石台边探出身来,焦躁地望着他们。刚刚是他思虑不周,他不该摘下那面具的,虽然他一直在怀疑祁家,但他从不认为周泽会是祁家人。
    祁风仰头看看石台上探身出来的两人,叶修衍双手攥紧长鞭,秦长云似是用力抱住他,生怕他把持不住栽下去。那些侍卫围在一边用火把照着,苦于崖壁峭直又没有绳索,帮不上忙。
    祁风被玉心抓住的刹那,长鞭飞来,缠在了玉心腰间,一股力道自上而来要把他们拉上去。他即刻提起一口气来,千斤坠止住了向上的势头,他和她悬在了半空中。可他又不敢太用力,他不想她死,他舍不得她死。她应该好好地活着才对,为了他,不值。
    头顶上,方青焦灼地大喊:“主人,您快上来啊,快上来啊。”
    他哪还有脸面对这些人?是,他是说过,哪怕金麒卫的叛徒出自他祁氏宗族,他也会和兰心在一起。但,出自祁氏宗族,和出自他血亲一脉,是不一样的。而在他心中,他一直坚信他祁家是清白的,祁家根本不可能为害玉氏江山。可到了此时此刻,由不得人不信。
    祁风惨淡地笑了,他当然舍不得兰心伤心,他总是想给她最好的,想把瑶川大地的奇珍异宝都献到她面前。可是,他注定要让她伤心了,他注定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注定不能和她长相厮守。
    他仰着头,深深地看着女子凄美的脸庞。她也在深深地注视着他,眼中的泪,宛若珍珠,颗颗滴落在他的额头上,烙在了他的心上。
    “兰心,好好活着。”
    “风,求你——”
    那曾经无比贴心温暖的大手,如今毫无温度,彻骨的凉意顺着玉心的手指缓缓向上,漫延,直抵心头。那曾经如乌金黑曜石般灼亮璀璨的瞳仁,此时变成了一眼枯井,华彩尽失,幽邃不明。交握的手一毫一毫、一分一分,一寸一寸抽离,玉心的心也一毫一毫、一分一分,一寸一寸冷下去,心底一片森寒。
    “风,别离开我,我会怕。”她嗓音嘶哑呜咽低诉,“风,我真的怕。除了你,我再不知该相信谁?风,我该怎么办?风,求你,和我一起。”
    祁风愣愣地看着玉心,心痛如绞。他想留下来,帮她驱散漫漫长夜无边的寂冷,但,他不能。冥冥中有一只手,在操纵一切。是谁在拨弄命运的琴弦,奏出一曲凄凉的绝音?
    “兰心……”
    他最后唤了一声,手,自她的手中抽离,身躯向着无底深渊坠落,飞快地融进无尽的岚烟阴霭中,消失不见。
    “风——”
    绝望的呼唤,响彻山间,却再也唤不回那个深爱着她、为了她情愿付出所有的人。玉心双手在空中狂乱地抓着,只是,再也抓不住,她想要的一切。
    “起!”贺兰昀低喝一声,终于把人拉了上来。
    玉心蜷成一团,浑身止不住颤抖,眼中空茫死寂,嘴里不停地低唤着:“风、风、风……”
    “长云,你抱着她。”
    “啊?我?”秦长云傻傻地看着玉心,又看看贺兰昀,想了想才把人接了过来,小心地搂在怀中。女人在他怀里战栗着,嘴里一直不停地唤着:“风。”
    心,被什么扯着有些疼,长云心中抑郁,暗暗叹了口气,祁风对这女人,是一片真心啊。可惜,他是祁家的人。天道不测,造化弄人,谁躲得过?长云摇摇头,其实对他而言,虽说金麒卫背叛了玉氏与拓跋崷勾结,害的他秦家满门屠戮,他倒是不恨祁风。就像玉心所说,祁家是祁家,祁风是祁风。谁手上沾了血污,谁来还这血债,与旁人无关。祁风,可惜了。
    抱紧了怀中的人,他问:“哥哥,我们怎么出去?”
    “这里必然有其他路径可走,周泽,……祁旭等人绝不是从断壁瀑布后的水道进来的。”
    “这我知道,可是,帝陵我们敢随便闯么?我真不明白,这个周、祁旭,在这里怎么和在自己家中似的熟门熟路。你说,就算他祁家出了数位皇后,他熟悉的也应该是紫曦宫吧?怎么在这大曦玉氏皇陵中他如入无人之境呢?”
    话刚说完,明显感觉怀中的人身体僵了一僵,他忙低头问:“兰心,怎么?”
    女人面色苍白泪犹未干,紧闭着眼,不答。长云看了又看,强忍住吻下去的冲动,抬头看向贺兰昀。
    男人蹙眉思索着长云的话,也觉得不可思议。他扫了眼那边呆立的方青等人,长云立刻明白了,也不再多说什么。他们又走进那道暗门,沿着曲折幽暗的隧道原路返回。焰等金兰卫在前保护,方青等人无精打采地跟在后面。
    玉心无力地靠在长云胸前,缓缓睁开了眼睛。前方漆黑幽晦,就好似她的前路,黯淡不明。这是不是一个梦,一个离奇的充满了希望与破灭的梦?是不是梦醒了,睁开眼睛,她看到的将是窗前摇曳的海棠花影?那时,她只能无助地仰着头怅惘地望着窗外,默默地等待。等待黎明到来,等待晨曦穿透天边的薄雾挥洒一片融融的光辉照进她那寂寥的小屋。孤单冷清,寥落怆然,就如同此刻。她又是一个人了,一个人面对这个冰冷诡异的世界。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祁风?
    “刚刚羽瑶没有跟上来么?”贺兰昀这时才发觉,羽瑶不在身边,心中一惊。
    长云也一愣,刚刚他们只顾追赶周泽,谁也没注意到羽瑶。
    “快!”
    贺兰昀喝了一声,众人加快了脚步,终于看到暗门就在前方,心中不由松了口气。可当他们冲进去时,齐齐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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