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剑立云沙

    “兰心？”
    “在。”
    玉心小心答着，偷眼瞄着这人。贺兰昀没有要她下跪，看样子并没有生气。玉心稍稍心安，猜测他也许不会责罚自己吧？
    “深更半夜，去了哪里？”
    “回少爷，我去了后花园的翠波湖。”
    贺兰昀点点头：“做什么去了？”
    “我本来是和阿勇约好在湖边见面……”
    “阿勇？”
    “是兰心的哥哥。”
    “接着说。”
    “可是不知为何他没有来。我在湖边等久了本想回来，谁知，谁知自己一个不小心滚下土堤掉进湖里了。”
    玉心边说边小心看着贺兰昀，飞快地思索着，她偷听到瑞竹兄妹对话的事，无凭无据，还是不要说出来吧。
    “哦，怎么这么不小心？”
    “是，兰心行事鲁莽了。”
    “那后来呢？”
    “后来，湖上一叶小舟，一位祁公子救了我。”
    “救了你？”贺兰昀的声音中含着一丝嘲讽。
    “是。”
    “兰心，我听说你长在丹江边，父母都是渔人？”
    “对。”
    “渔家的孩子不会水么？”
    “会。”
    “既然会水，何言相救？”这声音中已有了怒气。
    “哦，”玉心急急地答，“是兰心有错，落了水一时贪玩，在湖中游戏。那位祁少爷见了不明所以，用丝带裹住我的手腕就把我拉到了舟上。说起来，也算是他救了我。”
    玉心有些心慌。她怕贺兰昀再追问下去，必然会知道她逾矩跑到翠波湖西岸的事。虽说这事要怪祁风，可那人是贵族少爷，她是卑微的婢女，倒霉的肯定是她。
    轩中忽然寂静无声。
    玉心心跳加速，抬眼向上看去，正迎上了贺兰昀的一双金芒。每每与他对视，玉心都无法移开眼睛。那对金芒似乎能对人下蛊，使人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贺兰昀凝眸看着女孩子，不再问话。他就这么看着，两人久久对视，他眸中金芒闪烁，她眼底一抹翠意晶莹。玉心终于清醒过来，别开了眼睛。
    贺兰昀却淡淡一笑，缓缓起身走到玉心身边伫立。
    玉心抬头，又望进了那双脂润莹透金芒内蕴的深邃瞳仁中。四年了，她长高了许多，可是在他面前仍需仰视。他峨峨如南山伫立，将她笼在他的暗影中。
    玉心忽然觉得口干舌燥，下意识地想向后退，但终于忍住。
    “兰心，那个祁公子可告诉你他的名字？”
    “是，他叫祁风。”
    “身份呢？”
    “他没有说，我也不曾问。”
    “好，那我来告诉你。祁风，是深受琳王宠爱的嫡出小儿子。琳王，当朝外戚，他的妹妹正是当今天子的皇后。祁家深受天子的信任和倚重，琳王更是大权在握，在朝堂上可谓呼风唤雨。”
    贺兰昀说完，死死盯着女孩子。
    “哦。”
    女孩子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毫不为祁家显赫的家世、祁风高贵的身份所撼动。
    贺兰昀眯起了眼，思索了一下又接着说：“祁家真的很了得，在前朝和玉氏皇族世代联姻，族中更出了好几位皇后，就连当今天子……称帝前的原配夫人、前朝瑞宁公主的母后也是出自祁氏宗族。玉氏国灭，祁家又攀了新主，在众人眼中祁氏的根基稳如瑶川大地万年长存的羽山一般。”
    玉心默默地听着，却有些不明白贺兰昀为何要说这些。
    “以后离祁风远着点。”贺兰昀忽然一转话锋，冷冷地下着命令。
    “啊？”玉心先是一愣，随即快速地应着，“是。”
    又是一阵沉默，贺兰昀不耐地挥挥手：“下去吧。”
    玉心听了拔腿就往外跑。
    “兰心。”
    身后那人又唤她，她只好停步回转来。
    女孩子那么不情不愿地回来，立在贺兰昀身前。这人却忽然问：“想学功夫么？”
    她吃了一吓，瞪大了眼睛。
    “想学我可以教你，你不用偷偷摸摸地学。”
    玉心瞪着他，忽然明白，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她心里有些气，脸上也有些讪讪的，半晌才开口：“谢少爷。”
    贺兰昀轻笑出声，心情忽地说不出的好。
    七日后阿勇才来找她。现今的阿勇已不是四年前那个丹江边精瘦的孩子，身材那个高大，不是一般的魁梧健硕。玉心拉着他躲在院墙边的假山后，埋怨着。
    “这么多天不见哥哥，我都担心死了。”
    “妹妹别担心，哥哥没事。都是哥哥的错。那日接了你的信儿，本想来的。没想到教习把我们这些武童带出了王府，到了北城外的一处宅院，苦练了七天。”
    “哦？”
    “教习说了，下月初一我们这些武童要在府中进行比试，到时候王和各院的少爷都会来检视。功夫好的提拔成护卫，刷剔下来的就做一般的护院杂役。”
    “原来是这样。”玉心笑了，“阿勇哥哥的本事妹妹知道，你肯定能选上护卫的。”
    “这我倒不担心，只是不知道会是哪院的护卫。若是能来安澜院，就能常和妹妹在一起了。”
    “是啊，那样就好了。”
    玉心想起了那夜偷听到瑞竹的谈话，不知该不该告诉阿勇。说了怕他担心，不说吧，心里总隐隐的不安。
    “妹妹有心事？”阿勇看上去是个粗笨的汉子，其实心蛮细的。
    玉心想了想，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
    阿勇皱起了眉头：“那个蓝胜我知道，他是前院护卫有些本事，归在右护卫队蓝强统领麾下，很受重用。这件事你对别人提起过么？”
    “没有。”
    “没有最好。我们无凭无据，恐拿不住他。”
    “只是……”
    “昀少爷的那两个大丫鬟都不是什么好人，妹妹你不要掺和这些事，他们都是自作孽，我们管不了。”
    “也是，妹妹听哥哥的。”
    七月初一转眼到了。旭日东升，睿安王府前院孔武堂上，三百名年满十六岁的武童分列两边。睿安王贺兰杰居中端坐。何氏所出长子贺兰彦、次子贺兰殊及各房的男丁早就在堂前恭候了，等父王安坐，赶紧上前来见礼。
    贺兰杰一抬手，示意免礼，却皱起眉头问道：“昀儿呢？”
    贺兰彦和贺兰殊互望一眼，赶紧上前答话：“三弟想必马上就到。”
    “哦？”贺兰杰神色淡然，“这个儿子倒是比我这个当父亲的架子还大。”
    众人听了彼此交换一个复杂的眼神，随即面露恭谨之色，谁也不敢答话。
    少顷才见昀少爷姗姗而来，身后不仅跟着书童蓝峰，更有他院子中鼎鼎有名的几个大丫鬟。众人的眼神更加复杂，两边垂首静立。
    贺兰昀走上大堂，向父亲躬身施礼，神色恭敬却显得疏远。贺兰杰微微蹙眉，也抬了抬手示意免礼。这厢贺兰彦兄弟赶紧过来招呼：“三弟好。”
    贺兰昀淡笑：“两位哥哥好。”
    各房男丁也连忙来见礼，昀少爷只点点头，算是回礼，连话都懒得说。
    睿王一挥手：“都坐吧。”他虽吩咐了，但坐下的只有彦、殊、昀三位少爷。其余各房的男丁也只能站着。大桓朝以右为尊，彦、殊兄弟自动坐在了左侧，贺兰昀坐在了右首。玉心站在墨梅身后，始终冷眼瞅着。
    瑞王一挥手，蓝禾连忙上前高呼一声：“开始。”
    三百名武童十人一组，在王府教习的指引下，每五组一起上前，在大堂前的空场上比试起来。两个时辰后，三十组比试完毕。此时已是正午，蓝禾吩咐下去仆从摆了午膳上来。各房仆役伺候主人用膳，那些武童只有在堂外站着的分。
    午后，顶着骄阳各组中取胜的前两名出列，六十个少年再分成六组。这回每一组都到孔武堂上比试，如此次第选取头两名。……最后十二名武童脱颖而出。玉心笑眯眯地看着，阿勇赫然在列。
    这十二个少年都是十六岁光景，威风凛凛一字排开傲立在大堂上。贺兰杰赞许地点点头。
    “父王，要不要决出头名？”贺兰彦欠身询问。
    “好，前三名有赏。”
    于是十二名少年又分为三组重新比试。
    日头已经偏西，大堂上一地金辉。玉心本来一直紧紧盯着阿勇的一招一式，在心中为他加油。这时，堂外一个蓝衫小厮偷偷向墨梅招着手。墨梅见了，瞥了眼昀少爷，见主子微眯双目看着堂上，她便悄悄撤身下去。玉心见了，下意识地看向瑞竹。她在瑞竹左侧身后，只看到瑞竹的嘴角不经意地扬起，颇为得意的神情。玉心的心，忽地往下一沉。
    墨梅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她明知道有人要害她却不理不问，似乎心里不那么踏实。
    想着，玉心悄悄地跟了出去。墨梅和那个小厮躲在一株紫藤萝下，只听小厮说：“墨梅姐，你家里来人了，在杂役院等着呢。”
    墨梅皱着眉头，她家里穷，自幼把她卖进了王府。她相貌出众，被昀少爷挑进安澜院后，家里一直指望着她出人头地好给家里带来些好处。她这些年处处争强好胜，可昀少爷的心意难猜。家里人不知道她艰难，总是来要这要那，还拿话挤兑她。她叹口气道声谢，就往杂役院去。
    杂役院在后院，紧邻后花园。墨梅在前面急急地走着，玉心远远地跟着。转过一处廊子，是幽僻的竹林，穿过竹林就是杂役院了。这里的道路墨梅早就熟悉，她低着头想着心事，不料竹林中闪出一人拦住了去路。墨梅诧异抬头还没看清楚来人，那人一挥手就将她打昏，一块蓝布兜头盖脸将她罩住。扛起来就走。
    玉心叹息，果然不出所料，那人正是蓝胜。他背起墨梅向着翠波湖的方向去了。玉心不敢跟着，选了另一条路，超近到湖边去藏在草窝窝里。蓝胜来了，见四下里无人，直接将人丢进了湖中。墨梅似乎已经醒了，在水中徒劳地扑腾挣扎着，渐渐沉了下去。蓝胜点点头料她活不了了，回身匆匆离去。
    玉心悄无声息地潜入水中，很快找到了墨梅，扯掉她头上的蓝布，将人托了起来救上了岸。她正想将人放平施救，谁知头顶上有人阴测测地开口：“你敢坏我好事？”
    她大吃一惊，抬头一看，想不到蓝胜不知为何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