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剑立云沙

138 东风销尽龙沙雪 八


长云、修衍领兵先行而去。子肃留守南天关负责粮草辎重补给诸多要务,都不在跟前,玉心的确想好好哄哄男人。他对她客套而生分,已经好些天了。长云等人在身边时总是用大眼瞪着她,她除了堆起一副笑脸外不知怎么办好,心里难过得要命。现在可好了,这些讨厌的人总算不在眼前碍事了。玉心望着两路大军飘扬的麒麟战旗随风招展宛若两条盘旋的巨龙威猛腾挪渐渐消失在山岭外,心里打着小算盘,怎么才能哄男人开心呢?谁知一回头,呀,男人温润的面孔消失不见,怎么沉下脸来了?
    “昀,”玉心满脸堆笑,底气不足地开口,“我们……”
    “时辰不早了,我们也出发吧。”
    贺兰昀声音淡淡的,原来没有外人在身边,男人也懒得装了。玉心闷闷地看了眼贺兰昀,转身登上早就备好的辇辂。
    为了确保玉心和熠儿的安全,贺兰昀备了十六驾帝辇,从外观看毫无区别,但内部构造、功能各不相同。每日行军,车驾的先后次序也会变动。敌人就是有胆前来刺驾,一则四周护卫森严,二则就算有个别高手冲过重重防护到了近前也辨不清圣驾究竟在哪座车上,三则每驾辇辂上布置了重重机关,不待他们上车查看恐怕已经离奇身死了。最后么,车里可不是空的,舆中都藏着顶尖高手,刺客攀上来,结果可想而知。
    玉心靠在软垫上,怏怏不乐,贺兰昀跟着上来,坐在她身边未置一词。帝辇在山间碎石古道上行走,却不觉颠簸。两旁的车窗均密闭不开,里面却有枢纽可以转动,青铜锁片链接而成的窗格上立刻现出无数密密麻麻的菱形小孔。远近高低山色美景皆入了辇中人的眼,可从外面看,却无法侦破车上坐的是何人。
    男人始终默然无言,玉心哪有心情赏景,一点一点转过身来,却见男人手拿一本书看得认真。
    她没话找话:“昀,熠儿在我们的车驾后吗?”
    “是,蓝焰贴身保护,你放心。”男人应了一声,眼皮不抬继续看书。
    玉心呆呆地看着他,可他旁若无人,一本瑶川地理志看得有滋有味。书什么时候不能看嘛,摆明了是不想搭理她。女人静静地盯着男人,玉色的容颜俊逸淡然,端坐在那里周身透着一股清冷之气,拒人于千里之外。玉心暗暗叹了口气移开了目光,看见座前木案上摆着一盘盘时新的水果,伸手拿起一只蜜桃用小刀细细削皮、切成小块,盛在小盘里插上竹签子,捧到男人面前。
    “昀,这桃子甜极了,你尝尝?”
    男人终于抬眼瞟了她一眼,她冲着他甜甜地笑,可他却毫无表情地道:“才用过早膳不久,吃不下。”
    言罢,又低头看他的书去了。玉心轻轻把盘子放在案上,又盯着男人看了半晌。见男人看到重要处,似乎要提笔做批注。她连忙向砚台中加了清水、拿起墨丸轻缓均匀地研着。
    女人跪坐在木案前,一手持墨丸,一手挽着袍袖,认真而沉静地研着墨,而男人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再也移不开。时光似乎回到了许多年前,他们似乎身处安澜院澜清轩的书房中,他静坐读书,她小心侍奉,四周静谧无声,只有她研墨时衣袖与桌案摩挲的沙沙声,润泽美好……。
    玉心研好了墨汁,抬头就对上了昀那双金芒灼灼的眼,她痴迷地看着,清浅地一笑,递上狼毫笔。男人接了,蘸了墨汁,在书上做注,神色淡然平和。玉心先是默默地看着他,而后望向窗外,斑驳树影倏尔远逝,他们正一路向前,将葱茏苍翠的群山甩在身后。一路向前,有他相伴,夫复何求?
    车舆出了山岭上了坦途速度加快,玉心伸手取走男人手中的书:“路上颠簸看久了眼睛会痛,歇会吧。”
    “好。”男人从善如流,身体慵懒地向后靠去,阖上了双眼,车厢内立刻寂静无声。
    片刻之后,有细小的咔咔声传来,不绝于耳。须臾,有什么芳香莹润滑腻沁凉的东西蘸上了他的唇,浆液沁入嘴中,甘甜浓郁。他微微睁眼,对上了女人翠色荡漾的眸光。她手中托着一只玉碗,里面盛着去了壳的荔枝,鲜亮莹白宛若女人脂凝的肌肤。她讨好地看着他,用竹签子插着一块瓤肉,送到他嘴边。他凝视着她,张嘴含住,她立刻眉眼弯弯,开心地笑了。
    男人望向窗外,想着他第一次见她这样笑是什么时候?似乎是在弘城醉东风门前,她错将他当成了修衍。她冲过来,他猝不及防,她快乐地唤着“修衍”,揭下面具,露出了他梦寐以求的笑靥。从此,他就一直追随在她身边,有多少个夜晚,为她风露立中宵?
    “昀?”玉心愣愣地看着男人,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他不打算原谅她了,是不是?
    傍晚时分,大军选取有利地形安营扎寨,贺兰昀亲自巡查防务毫不懈怠。玉心要与他同去,他让她好好看顾熠儿,便转身出了营帐。不多时,熠儿小小的身子钻了进来,不和娘见礼,却四周扫视一遍张口先问:“爹呢?”
    “巡营去了。”
    玉熠看着娘闷闷不乐的样子,爬上她膝头,靠在她怀里:“娘,你不开心?”
    玉心看着小人儿,能说什么呢?
    “我就说嘛,爹生气了,你会很惨的。”玉熠攀上她的脖子,对着她的耳朵吹气,弄得她痒痒的,“你哄哄爹嘛。你哄哄他,他一定不气了。”
    玉心瞪着他,不答话。小孩子做恍然大悟状:“喔,我明白了,干爹说对了。”
    “长云?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我说了,娘可别恼呀。”小人儿边说边打量着他娘,“他说娘笨得很,一定不知怎么哄爹开心。他还留了一样东西,叫我务必转交给娘呢。”
    说着玉熠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素色丝帛包裹,递到娘面前。玉心狐疑地看着:“是什么?”
    “干爹不告诉我,还不许我看。他说这个小孩子不能看,若是看了,会长针眼。我觉得他是骗我的,可我乖,答应了他不看,就不看。干爹说,娘看了,就知道怎么哄爹开心了。”
    玉心觉得里面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小家伙完成了任务,高高兴兴地从娘的腿下跳下来,向帐门跑去:“我去和蓝焰练武,娘好好看看哄爹爹开心哦。”
    玉心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掂一掂,又看看形状,很有点像前世她家中收藏的小人书。她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好奇,解开了系着的带子,一层一层剥开,还真是一本小册子。封面上没有书名,只画着一张妩媚的笑脸,除了秦长云还会是谁?玉心好笑,随意翻开,这一看,面红耳赤,里面竟然全是彩绘图画,赤*裸的男女姿态各异翻云覆雨。
    这个混账东西,玉心骂着,一扬手,将那册子摔在地上。可是想想,又赶快捡了起来,这要是被昀看见了她可要羞死了。可是拿它怎么办呢?藏也没处藏,毁了又会有痕迹,昀见了岂不更疑心。臭小子,死长云,她在心里咒他,吃饭噎着喝水呛着如厕没有纸天天闹肚子……
    她手里紧紧攥着这本小册子,在大帐中四处踅摸着,藏在哪里好呢?男人撩开帐门进来,就见女人红扑扑一张小脸,左顾右盼慌里慌张的样子。
    “兰心?”
    “嗄?”玉心一哆嗦,抬眼看到昀疑惑地看着自己,不知说什么好,浑身上下不自在。她想把那册子揣进怀里,可胳膊不听使唤就是抬不起来。她嘿嘿傻笑着,僵在原地。
    男人一步一步走近,女人傻笑着,一步一步后退。明明她什么坏事也没做,却像个偷了东西被人当场抓住的小贼。臭小子,等拿下磐城,看我怎么收拾你。
    秦长云率军星夜赶路,忽然在马上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咦?这初秋的夜这么寒么?
    玉面男人盯着女人,她那个样子分明是做贼心虚还妄图掩饰,她又干了什么坏事了?他上下打量着她,目光落在女人手里紧紧攥的东西上面。玉心又哆嗦了一下,强装镇静,把那祸害狠狠塞进自己的怀中。然后她堆起满脸的笑:“昀,你巡营回来了,累不累?饿不饿?我已吩咐了燕儿,等你回来就用膳。”
    “嗯,好。”男人不动声色,轻轻点点头。
    “咦?你的袍子怎么打湿了?”玉心这才发现男人的衣袍上斑斑点点尽是水渍。
    “下雨了。”
    “哦?”玉心抬头,帐篷的天窗已经覆了毡子,“一路上天光晴好,怎么就下雨了?”
    “这醴郡的气候就是如此,变天比变脸还快。”
    什么变天比变脸还快?他什么意思?玉心心里嘀咕着,手上可不怠慢,为男人脱去外袍换上干爽舒适的常服。燕儿此时在帐外轻声禀告,而后便领着仆从进来,端上各色精美的菜肴和糕点,摆放齐整,又鱼贯退下了。
    玉心捧起饭碗,送到男人眼前:“昀,吃饭。”
    男人看着女人,真是难为她了,这些日子一直曲意承顺,用尽了法子讨他的欢心。他不是不感动,只是他胸中的郁郁之气累积了太久,始终不得宣泄,一直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他越是待她好,她越是不在意他,想着,气又上来了。他冷起一张脸,接过饭碗,默默地吃着。玉心坐在他身边,看看他,又看看案上的美味珍馐,什么胃口也无,却端起碗来大口大口往嘴里扒拉着米饭。
    这一顿饭的工夫,过得挺快,却实在难捱。燕儿来收拾时,看看这位又看看那位,怎么都觉得像是在安澜院中时两人别别扭扭的样子。只是,那时,昀少爷的脾气大的很,他皱皱眉,谁都战战兢兢的。那时,陛下总是不乖顺,但在昀少爷面前却是不敢发作的。现在呢?咦,怎么好像陛下也有点怕呢?燕儿叹息着,唉,这两人,明明心中深深藏在另一个,可总是闹腾个没完没了。
    雨声淅沥,天边隐隐的闷雷滚滚,看来这场雨蓄势不小。玉心命燕儿打了热水来,她蘸湿了汗巾,亲自服侍男人洗漱。男人摇头,可她坚持,他也就不再推让。他闭目坐在榻上,她为他褪尽衣袍,温热的汗巾敷在他面上,他心里一下子热了起来。她为他擦洗全身,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澜清轩中那样。可那时候,她心不甘情不愿的怀着满满的怨怼与不忿,而今,她是如此温柔地贴近他,暖了他那颗寒凉日久的心。一阵药香沁入鼻息,男人奇怪,却不想睁眼。他有些累了,虽然面上从来没有显露出来,但连日操劳,任是什么人也会乏的。
    一双小手温柔的在他的背上沿着筋脉游走,揉捏推拿,一股股热浪从她的手心沿着他的筋脉直抵丹田,后背的酸痛立消。她怎知他身体不适?南地闷热湿气极重,今日阴雨,他的旧伤又犯了,本想入夜等她睡了,自己运功调理的。
    “昀,”她跪坐在他身后,贴在他耳边轻声说着,“出发前我问羽瑶要了几贴膏药,对筋骨损伤顽疾有很好的疗效。南地湿气重,今日又落雨,想必你白天就已经不适了。我刚刚温了一贴,这就给你敷上,等我们回了羽城,让羽瑶给你施针彻底去了你的病根。”
    女人又用温热的汗巾为他敷了敷患处,接着浓重的药香扑鼻而来,黏糊糊地贴在他后边琵琶骨下的位置。那膏药微有些烫,挨着他的肌肤热辣辣的、似乎还有些麻、有些痛,随即灼热沿着筋脉传遍四肢百骸,驱散了他身上所有的困乏不适,也驱散了他心中沉抑多年的郁悒之气。
    他猛地回身,将女人压在身下,眸中金芒烁烁,灼灼其华:“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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