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女

第16章


  “您疯了,”玛格丽特回答他说,“您很清楚我是不会同意您的,像我这样一个女人,您认识已有两年了,怎么现在才想到要做我的情人呢。我们这些人,要么马上委身于人,要么永远也不。来吧,先生们,请坐吧。”
  玛格丽特把手从加斯东手里抽回来,请他坐在她右面,我坐在左面,接着她对纳尼娜说:
  “你先去关照厨房里的人,如果有人拉铃,别开门,然后你再来坐下。”
  她吩咐这件事的时候,已是半夜一点钟了。
  在吃夜宵的时候,大家嬉笑玩乐,狂饮大嚼。过不多久,欢乐已经到了顶点,不时可以听到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这种话在某个圈子里却被认为是很逗乐的,纳尼娜,普律当丝和玛格丽特听了都为之欢呼。加斯东纵情玩乐,他是一个心地善良的青年,但是他的头脑有点糊涂。我一度真想随波逐流,不要独善其身,索性参加到这场如同一盘美肴似的欢乐中去算了。但是慢慢地我就同这场喧闹分离开来了,我停止饮酒,看着这个二十岁的美丽的女人喝酒,她的谈笑粗鲁得就像一个脚夫,别人讲的话越下流,她就笑得越起劲,我心情越来越忧郁了。
  然而这样的寻欢作乐,这种讲话和喝酒的姿态,对在座的其他客人们似乎可以说是放荡、坏习气,或者精力旺盛的结果;但在玛格丽特身上,我却觉得是一种忘却现实的需要、一种冲动、一种神经质的激动。每饮一杯香槟酒,她的面颊上就泛起一阵发烧的红晕。夜宵开始时,她咳嗽还很轻微,慢慢地她越咳越厉害,不得不把头仰靠在椅背上,每当咳嗽发作时,她的双手便用力按住胸脯。
  她身体孱弱,每天还要过这样的放荡生活,以此折磨自己,我真为她心疼。
  后来,我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在夜宵快结束时,玛格丽特一阵狂咳,这是我来到她家里以来她咳得最厉害的一次,我觉得她的肺好像在她胸膛里撕碎了。可怜的姑娘脸涨得绯红,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拿起餐巾擦着嘴唇,餐巾上随即染上了一滴鲜血,于是她站起身来,奔进了梳妆间。
  “玛格丽特怎么啦?”加斯东问。
  “她笑得太厉害,咳出血来了,”普律当丝说,“啊,没事,她每天都是这样的。她就要回来的。让她一个人在那儿好啦,她喜欢这样。”
  至于我,我可忍不住了,不管普律当丝和纳尼娜非常惊讶地想叫住我,我还是站起身来径自去找玛格丽特。
  十
  她躲进去的那个房间只点着一支蜡烛,蜡烛放在桌子上。她斜靠在一张大沙发上,裙衣敞开着,一只手按在心口上,另一只手悬在沙发外面,桌子上有一只银脸盆,盛着半盆清水;
  水里漂浮着一缕缕大理石花纹似的血丝。
  玛格丽特脸色惨白,半张着嘴,竭力想喘过气来,她不时深深地吸气,然后长嘘一声,似乎这样可以轻松一些,可以舒畅几秒钟。
  我走到她面前,她纹丝不动,我坐了下来,握住她搁在沙发上的那只手。
  “啊!是您?”她微笑着对我说。
  大概我脸上表情很紧张,因为她接着又问我,“难道您也生病了?”
  “我没有病,可是您呢,您还觉得不舒服吗?”
  “还有一点儿,”她用手绢擦掉了她咳出来的眼泪,说,“这种情况我现在已经惯了。”
  “您这是在自杀,夫人,”我用一种激动的声音对她说,“我要做您的朋友,您的亲人,我要劝您不要这样糟蹋自己。”
  “啊!您实在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她用带点儿辛酸的语调争辩说,“您看其他人是否还关心我,因为他们非常清楚这种病是无药可治的。”
  她说完后就站起身,拿起蜡烛放在壁炉上,对着镜子照着。
  “我的脸色有多么苍白啊!”她边说边把裙衣系好,用手指掠着散乱的头发,“啊!行了!我们回到桌子上去,来吧。”
  但是我还是坐着不动。
  她知道我这种情感是被这幕景象引起的,便走近我的身边,把手伸给我说:
  “看您,来吧。”
  我接住她的手,把它放在唇边吻着,两滴忍了好久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润湿了她的手。
  “嗳,多孩子气!”她一面说一面重新在我身边坐下,“啊,您在哭!您怎么啦?”
  “您一定以为我有点痴,可我刚才看到的景象使我非常难过。”
  “您心肠真好!您叫我怎么办好呢?我晚上睡不着,那就只得稍微消遣消遣;再说像我这样的姑娘,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医生对我说这是支气管出血,我装着相信他们的话,我对他们还能怎么样呢?”
  “请听我说,玛格丽特,”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就说,“我不知道您对我的生命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但是我所知道的是,眼下我最关心的就是您,我对您的关心超过了对任何人,甚至超过了对我妹妹的关心。这种心情自从见到您以来就有了。好吧,请看在上天的份上,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吧,别再像您现在这样地生活了吧!”
  “如果我保重自己的身体,我反而会死去,现在支撑着我的,就是我现在过的这种充满狂热的生活。说到保重自己的身体,那只是指那些有家庭、有朋友的上流社会的太太小姐们说的,而我们这些人呢,一旦我们不能满足情人的虚荣心,不能供他们寻欢作乐,消愁解闷,他们就会把我们撇在一边,我们就只好度日如年地忍受苦难,这些事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哼!我在床上躺了两个月,第三个星期之后就谁也不来看我了。”
  “我对您来说确实算不了什么,”我接着说,“但是,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会像一个兄弟一样来照顾您,不离开您,我会治好您的病。等您身体复原之后,只要您喜欢,再恢复您现在这种生活也行;但是我可以肯定,您一定会喜欢过清静生活的,这会使您更加幸福,会使您永远这样美丽。”
  “今儿晚上您这样想,那是因为您酒后伤感,但是,您自夸的那份耐心您是不会有的。”
  “请听我对您说,玛格丽特,您曾经生了两个月的病,在这两个月里面,我每天都来打听您的病情。”
  “这倒不假,但是为什么您不上楼来呢?”
  “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有认识您。”
  “跟我这样一个姑娘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跟一个女人在一起总会有点儿不好意思,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这么说,您真的会来照顾我吗?”
  “是的。”
  “您每天都留在我身边吗?”
  “是的。”
  “甚至每天晚上也一样吗?”
  “任何时间都一样,只要您不讨厌我。”
  “您把这叫做什么?”
  “忠诚。”
  “这种忠诚是从哪儿来的呢?”
  “来自一种我对您无法克制的同情。”
  “这样说来您爱上我了吗?您干脆就这样说,不是更简单吗?”
  “这是可能的,但是,即使我有一天要对您说,那也不是在今天。”
  “您最好还是永远也别对我讲的好。”
  “为什么?”
  “因为这样表白只能有两种结果。”
  “哪两种?”
  “或者是我拒绝您,那您就会怨恨我;或者是我接受您,那您就有了一个多愁善感的情妇;一个神经质的女人,一个有病的女人,一个忧郁的女人,一个快乐的时候比痛苦还要悲伤的女人,一个吐血的、一年要花费十万法郎的女人,对公爵这样一个有钱的老头儿来说是可以的,但是对您这样一个年轻人来说是很麻烦的。我以前所有的年轻的情夫都很快地离开了我,那就是证据。”
  我什么也没有回答,我听着这种近乎忏悔的自白,依稀看到在她纸醉金迷的生活的外表下掩盖着痛苦的生活。可怜的姑娘在放荡、酗酒和失眠中逃避生活的现实。这一切使我感慨万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谈了吧,”玛格丽特继续说,“我们简直是在讲孩子话。把手递给我,一起回餐室去吧,别让他们知道我们在干什么。”
  “您高兴去就去吧,但是我请您允许我留在这儿。”
  “为什么?”
  “因为您的快乐使我感到非常痛苦。”
  “那么,我就愁眉苦脸好啦。”
  “啊,玛格丽特,让我跟您讲一件事,这件事别人或许也经常对您说,您因为听惯了,也不会把它当回事。但这的确是我的心里话,我以后也永远不会再跟您讲第二遍了。”
  “什么事?……”她微笑着对我说,年轻的母亲在听她们的孩子讲傻话时常带着这种微笑。
  “自从我看到您以后,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您在我的生命中就占了一个位置,我曾想忘掉您,但是办不到,您的形象始终留在我的脑海里。我已经有两年没有看到您了,但今天,当我遇到您的时候,您在我心坎里所占的位置反而更加重要了。最后,您今天接待了我,我认识了您,知道了您所有奇特的遭遇,您成了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人,别说您不爱我,即使您不让我爱您,我也会发疯的。”
  “但您有多么可怜啊,我要学D太太①说过的话来跟您讲了,‘那么您很有钱罗!’难道您不知道我每个月要花上六、七千法郎。这种花费已经成了我生活上的需要,难道您不知道,可怜的朋友,要不了多久,我就会使您破产的。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