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女

第15章


N伯爵聊以解嘲地微笑着说。
  “您这就错怪我了;我指的仅仅是这一件事罢了。”
  这个可怜的青年注定只能一言不发了,他简直像哀求似地向那个姑娘望了一眼。
  “那么,普律当丝,”她接着说,“我托您的事办好了吗?”
  “办好了。”
  “那好,过一会儿告诉我好了。我们有些事要谈谈,在我没有跟您谈之前,您先别走呀。”
  “我们也许来得不是时候,”于是我说,“现在我们,还不如说是我,已经得到了第二次介绍,这样就可以把第一次介绍忘掉。我们,加斯东和我,少陪了。”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这话不是说给你们听的,恰恰相反,我倒希望你们留下来。”
  伯爵掏出一块非常精致的表,看了看时间。
  “是我去俱乐部的时间了,”他说。
  玛格丽特一声也不吭。
  于是伯爵离开了壁炉,走到她面前说:
  “再见,夫人。”
  玛格丽特站了起来。
  “再见,亲爱的伯爵,您这就走吗?”
  “是的,恐怕我使您感到讨厌了。”
  “今天您也并不比往常更使我讨厌。什么时候再能见到您啊?”
  “等您愿意的时候。”
  “那么就再见吧!”
  您得承认,她这一招可真厉害!
  幸好伯爵受过良好的教育,又很有涵养。他只是握着玛格丽特漫不经心地向他伸过去的手吻了吻,向我们行了个礼就走了。
  在他正要踏出房门的时候,他望了望普律当丝。
  普律当丝耸了耸肩膀,那副神气似乎在说:
  “您要我怎么办呢,我能做的事我都做了。”
  “纳尼娜!”玛格丽特大声嚷道,“替伯爵照个亮。”
  我们听到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总算走了!”玛格丽特嚷着回进来,“这个年轻人使我浑身难受。”
  “亲爱的孩子,”普律当丝说,“您对他真是太狠心了,他对您有多好,有多体贴。您看壁炉架上还有他送给您的一块表,我可以肯定这块表至少花了他三千个法郎。”
  迪韦尔诺瓦夫人走近壁炉,拿起她刚讲到的那件首饰把玩着,并用贪婪的眼光盯着它。
  “亲爱的,”玛格丽特坐到钢琴前说,“我把他送给我的东西放在天平的这一边,把他对我说的话放在另一边,这样一称,我觉得接受他来访还是太便宜了他。”
  “这个可怜的青年爱您。”
  “如果一定要我听所有爱我的人说话,我也许连吃饭的工夫也没有了。”
  接着她随手弹了一会,然后转身对我们说:
  “你们想吃点什么吗?我呢,我很想喝一点儿潘趣酒①。”
  --------
  ①潘趣酒:一种用烧酒或果子酒掺上糖、红茶、柠檬等的英国式饮料。
  “而我,我很想来一点儿鸡,”普律当丝说,“我们吃夜宵好不好?”
  “好啊,我们出去吃夜宵,”加斯东说。
  “不,我们就在这里吃。”
  她拉了铃,纳尼娜进来了。
  “吩咐准备夜宵!”
  “吃些什么呢?”
  “随您的便,但是要快,马上就要。”
  纳尼娜出去了。
  “好啦,”玛格丽特像个孩子似的跳着说,“我们要吃夜宵啦。那个笨蛋伯爵真讨厌!”
  这个女人我越看越入迷。她美得令人心醉。甚至连她的瘦削也成了一种风韵。
  我陷入了遐想。
  我究竟怎么啦?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对她的生活满怀同情,对她的美貌赞赏不已。她不愿接受一个漂亮、富有、准备为她倾家荡产的年轻人,这种冷漠的神态使我原谅了她过去所有的过失。
  在这个女人身上,有某种单纯的东西。
  可以看出她虽然过着放荡的生活,但内心还是纯洁的。她举止稳重,体态婀娜,玫瑰色的鼻翅微微张翕着,大大的眼睛四周有一圈淡蓝色,表明她是一种天性热情的人,在这样的人周围,总是散发着一股逗人情欲的香味;就像一些东方的香水瓶一样,不管盖子盖得多严,里面香水的味儿仍然不免要泄漏出来。
  不知是由于她的气质,还是由于她疾病的症状,在这个女人的眼里不时闪烁着一种希冀的光芒,这种现象对她曾经爱过的人来说,也许等于是一种天启。但是那些爱过玛格丽特的人是不计其数的,而被她爱过的人则还没有计算呢。
  总之,这个姑娘似乎是一个失足成为妓女的童贞女,又仿佛是一个很容易成为最多情、最纯洁的贞节女子的妓女。在玛格丽特身上还存在着一些傲气和独立性:这两种感情在受了挫伤以后,可能起着与廉耻心同样的作用。我一句话也没有讲,我的灵魂似乎钻到了我的心坎里,而我的心灵又仿佛钻到了我的眼睛里。
  “这么说,”她突然又继续说,“在我生病的时候,经常来打听我病况的就是您啦?”
  “是的。”
  “您知道这可太美啦,我怎么才能感谢您呢?”
  “允许我经常来看您就行。”
  “您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下午五点到六点,半夜十一点到十二点都可以。好吧,加斯东,请为我弹一首《邀舞曲》。”
  “为什么?”
  “一来是为了使我高兴,二来是因为我一个人总是弹不了这首曲子。”
  “您在哪一段上遇到困难啦?”
  “第三段,有高半音的一节。”
  加斯东站起身,坐到钢琴前面,开始弹奏韦伯①的这首名曲,乐谱摊在谱架上。
  玛格丽特一手扶着钢琴,眼睛随着琴谱上每一个音符移动,嘴里低声吟唱着。当加斯东弹到她讲过的那一节的时候,她一面在钢琴背上用手指敲打着,一面低声唱道:
  “ré、mi、ré、do、ré、fa、mi、ré,这就是我弹不下去的地方,请再弹一遍。”
  加斯东又重新弹了一遍,弹完以后,玛格丽特对他说:
  “现在让我来试试。”
  --------
  ①韦伯(1786—1826):德国作曲家。
  她坐到位子上弹奏起来,但是当她那不听使唤的手指弹到那几个音符时又有一个音符弹错了。
  “真使人难以相信,”她用一种近乎孩子气的腔调说道,
  “这一段我就是弹不好!你们信不信,有几次我就是这样一直弹到深夜两点多钟!每当我想到这个蠢伯爵竟然能不用乐谱就弹得那么好,我就恨透了他,我想我就是为了这一点才恨他的。”
  她又开始弹奏了,但仍旧弹不好。
  “让韦伯、音乐和钢琴全都见鬼去吧!”她一面说,一面把乐谱扔到了房间的另一头,“为什么我就不会接连弹八个高半音呢?”
  她交叉双臂望着我们,一面顿着脚。
  她脸涨得通红,一阵轻微的咳嗽使她微微地张开了嘴。
  “您看,您看,”普律当丝说,她已经脱下帽子,在镜子前面梳理两鬓的头发,“您又在生气了,这又要使您不舒服了,我们最好还是去吃夜宵吧,我快饿死了。”
  玛格丽特又拉了拉铃,然后她又坐到钢琴前弹奏,嘴里曼声低吟着一首轻佻的歌。在弹唱这首歌的时候,她一点也没有出错。
  加斯东也会唱这首歌,他们就来了个二重唱。
  “别唱这些下流歌曲了,”我带着一种恳求的语气亲切地对玛格丽特说。
  “啊,您有多正经啊!”她微笑着对我说,一面把手伸给我。
  “这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您呀。”
  玛格丽特做了一个姿势,意思是说:呵,我早就跟贞洁绝缘了。
  这时纳尼娜进来了。
  “夜宵准备好了吗?”玛格丽特问道。
  “太太,一会儿就好了。”
  “还有,”普律当丝对我说,“您还没有参观过这屋子呢,来,我领您去看看。”
  您已经知道了,客厅布置得很出色。
  玛格丽特陪了我们一会儿,随后她叫加斯东跟她一起到餐室里去看看夜宵准备好了没有。
  “瞧,”普律当丝高声说,她望着一只多层架子,从上面拿下了一个萨克森小塑像,“我还不知道您有这么一个小玩意儿呢。”
  “哪一个?”
  “一个手里拿着一只鸟笼的小牧童,笼里还有一只鸟。”
  “如果您喜欢,您就拿去吧。”
  “啊!可是我怕夺了您的好东西。”
  “我觉得这个塑像很难看,我本来想把它送给我的女用人;既然您喜欢,您就拿去吧。”
  普律当丝只看重礼物本身,并不讲究送礼的方式。她把塑像放在一边,把我领到梳妆间,指着挂在那里的两张细密肖像画对我说,“这就是G伯爵,他以前非常爱玛格丽特,是他把她捧出来的。您认识他吗?”
  “不认识。那么这一位呢?”我指着另一幅肖像问道。
  “这是小L子爵,他不得不离开了她。”
  “为什么?”
  “因为他几乎破了产。这又是一个爱过玛格丽特的人!”
  “那么她肯定也很爱他罗。”
  “这个姑娘脾气古怪,别人永远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小L子爵要走的那天晚上,她像往常一样到剧场去看戏,不过在他动身的时候,她倒是哭了。”
  这时,纳尼娜来了,通知我们夜宵已经准备好了。
  当我们走进餐室的时候,玛格丽特倚着墙,加斯东拉着她的手,轻声地在和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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