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摄氏度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闻到熟悉的味道。刘芣苡看见李彦道的侧脸，内双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棱角分明。
    他是她的哥哥，如同父亲一般的哥哥。她就像爬藤植物一般，攀附着他而生长。
    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房间里静静的，空气中有淡淡的香味。刘芣苡闭上眼睛，再次入睡。
    梦里回到童年，依旧在这屋子里，依稀看见奶奶的脸，朝着她笑。她站在钢琴旁，仰着头，专注地看着李彦道弹琴。一个个音符串联起来，汇成溪流，湍湍流淌。她也想弹琴，但心中畏惧，不敢说出口。
    音乐声……刘芣苡翻了一个身，似乎真的听见音乐声……她把头埋在枕头中。
    “芣苡，醒一醒。”李彦道轻轻地推了推她，“你的手机响了。”
    “恩？”刘芣苡揉了揉眼睛，伸手接过手机。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不知是谁。“喂，你好。”刘芣苡依旧困意未消。
    “嗨，刘芣苡同学。”这个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我是林辰勋。”
    刘芣苡吓了一跳，瞌睡立即全无踪影。林辰勋怎么会打电话给她？
    “我已经在你的寝室楼下等了。”林辰勋说道。
    刘芣苡的脑子里涌现无数个问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未睡醒，脑子依旧迟钝，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陈静那个家伙，一定是忘了把取消出行的事告诉林辰勋。
    她们都不在上海，林辰勋却一个人在她的寝室楼下等候。她该如何把事实告诉他？真是害怕听到他失望的声音。
    “对不起……”即使害怕让他失望，依旧得告知实情，“我们太疏忽，忘了告诉你。因为想要回家，所以取消了出行的事……”刘芣苡的声音越来越轻，毫无底气。
    手机的另一头是无尽的沉默。
    “喂，你在听吗？”刘芣苡问了一句。不敢称呼他的名字，因为他的老板就在她的身边。
    “恩。”他的声音却是朝气蓬勃的，只是一听便能听出，他是强装。
    这孩子，演技这么差，怎么当明星？
    “那……下次有空再说吧。”听着他的声音，仿佛能够看到他的笑脸，“再见啦。”
    “恩。再见。”刘芣苡挂断手机。
    李彦道坐在刘芣苡的身边，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问：“是谁打来的？”
    刘芣苡笑了笑，说：“同寝室的一位同学。”
    他没有再问，起身，走出房间，去给她做早餐。
    刘芣苡趁李彦道不在，赶紧给陈静打了一个电话。这家伙果然是忘了林辰勋的事，当得知林辰勋独自等在她寝室楼下的时候，陈静哈哈大笑。
    刘芣苡皱了皱眉，道：“真是的，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全都是因为内疚。他为什么会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他发短信问我的，我就告诉他啦。”陈静满不在乎地说道。
    “他又怎么会知道你的手机号码？”刘芣苡问。
    陈静坏笑了一会儿，说：“那天，你不是先下车了吗，我就赖在车上，假装自己的手机坏了。林辰勋可真是个老实人，我让他用他的手机打我的电话试试，他便立刻拨了号码。所以，我便有了他的手机号码啦。”
    刘芣苡彻底无语，而陈静则大笑着，为自己的小聪明而得意。
    李彦道出现在房间门口，对刘芣苡道：“早餐好了，出来吃吧。”
    刘芣苡赶紧挂断了电话。
    “是谁打来的电话？”李彦道问。
    “陈静。”刘芣苡跟在他的身后走出去。
    极其平常的一日。吃完早餐，刘芣苡坐在窗边看书，李彦道洗碗，打扫房间。十一的第一天，无论是商场还是旅游景点，都是人满为患。与其凑热闹，倒不如清清静静待在家里。远离喧嚣，获得宁静，简简单单的日子，亦让人觉得愉悦。
    读《西厢记》，念着那句“淋漓襟袖啼红泪，比司马青衫更湿。伯劳东去燕西飞，未登程先问归期。虽然眼底人千里，且尽生前酒一杯。未饮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内成灰。”，不甚理解。究竟经历何等惨痛之事，才能体会“眼中流血，心内成灰”的痛。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苦苦执着于困难，如何获得解脱。不想湿青衫，不愿眼流血，让伤口慢慢结疤，随时间渐渐淡忘。
    肚子饿了。刘芣苡放下手中的书，去找李彦道，让他给她做饭。走到他的书房门口，听见他正在打电话。
    “谁允许林辰勋请假的？”李彦道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语气甚为冷酷。
    刘芣苡看见书桌上的电脑，屏幕上是一幅照片，一旁的配字则说：Sunny首次获奖，林辰勋因病缺席。
    因病缺席？可早上接到他的电话时，并未察觉他身体抱恙。
    “我才不管他是真病还是装病。Sunny第一次获奖，正是宣传的大好时机，一个团体组合，缺了一个人，还是整体吗？生病算什么？谁不曾带病工作，吃不起苦，就别在这个圈子里混。”李彦道怒气冲冲。
    他转头，看见刘芣苡站在门口，便挂断了电话，微微一笑，问道：“芣苡，有事吗？”
    “哥哥，我饿了。”刘芣苡没有问林辰勋的事，只是笑了笑。
    “想吃什么？我立刻去买菜给你做。”李彦道笑道。
    他居然连菜都还没买。刘芣苡沉下脸，道：“哥，你不是说过，在家就不谈工作的吗？”
    “是我不对，仅此一次，绝不再犯。”李彦道拍了拍她的头，笑道，“就会揪你哥的小辫子。”
    刘芣苡随李彦道一起出门。天气甚好，阳光灿烂，心情亦佳。半路分头行动，他去买菜，她去买凯撒大帝和布丁奶茶。
    面包店总是装修得那么温馨，暖色的灯光，浓郁的香味，让人觉得幸福。似乎生活就这么简单，有美食，有闲暇，舒舒服服的。
    付了钱，提着塑料袋转身，却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
    “刘芣苡。”
    刘芣苡抬头，看见他的脸，一时间愣在那里。
    “真的是你，芣苡，好久不见。”
    刘芣苡愣了半天，才吐出几个字：“蒋泰峰。”
    蒋泰峰就站在她的面前，朝着她笑。几年未见，他显得更高，亦是更瘦。因为瘦，使得他的五官轮廓更加分明，犹如雕刻般的美。一双深邃的眸子，目光柔和。嘴角微微上扬，即使不笑的时候，依旧像是带着笑意，温情一点一点地荡漾开来。
    在这一瞬间，刘芣苡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亦忘了同他打招呼。
    蒋泰峰笑了笑，又道：“还是这么容易害羞。”
    刘芣苡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寒暄了几句，彼此留下电话号码，便匆匆别过。刘芣苡脚步匆匆，仿佛逃跑。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感觉自己这副样子真是狼狈得很。
    蒋泰峰应该没有察觉到她的狼狈。
    而李彦道则发现了。
    “发生什么事了？”李彦道提着两个大大的环保袋，问道。
    刘芣苡的脸更红了，她知道自己的细微变化都不会瞒过李彦道的眼睛。抿了抿嘴，微微低头，讪讪地笑道：“刚到面包店里，发现凯撒大帝卖完了，着实难过了一会儿，觉得失望。”
    李彦道的目光停留在刘芣苡手中的塑料袋上。刘芣苡赶紧笑道：“好在我运气不错，正要离开的时候，又有新鲜出炉的。”
    李彦道没有说话，打开车门，让刘芣苡上车。
    一路无言。
    回到家，吃过午饭，刘芣苡回房间午睡。一觉醒来，亦是下午三点。她起床，走出房间，发现李彦道不在家。
    不知他去了哪里。没有李彦道的家，似乎降了温，略显冷清。可在这冷清中，又有一股凛冽之气透出来，是那一点点少得可怜的自由。
    刘芣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将气吐出。她觉得身心舒畅。
    客厅的一角，老钢琴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是她多年前的好友，被她狠心抛弃，却一直坚守着，不离不弃。刘芣苡望着那架钢琴，似乎能看见一双楚楚可怜的眸子，似是责备她，为何忽然无情地将它抛下。
    “我也不想抛下你。”刘芣苡自言自语道。
    她走近，伸出手，轻轻地触碰了它一下。顿了顿，站在钢琴旁发了一会儿愣。童年的记忆似开了闸的洪水，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那一个个的音符串联在一起，交织成一个个翅膀，飞在半空中。
    心里有渴望，想听一听钢琴的声音。刘芣苡压抑了太久，她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起来。
    手指摆在琴键上。
    DO。
    她被自己弹奏出的这个音吓了一跳，赶紧跑开。
    其实，真正吓她一跳的，是她内心压抑已久的叛逆。但这叛逆只是一时的，她马上又有一种愧疚之感。
    既然已经答应哥哥，不再弹钢琴，怎能背着他再接触钢琴？
    哥哥若是知道，又该生气了。
    刘芣苡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在窗边坐下，胡乱地翻了几页。然而，书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她一个字都看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