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摄氏度

刘芣苡曾看见李彦道站在舞台上，似乎浑身散发着光芒，那么耀眼。她亦想过，站在舞台上往下看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当她真的站在舞台之上，尽管只是学校的一个普通舞台，她依旧觉得眩晕。
    灯光刺眼，那么亮，几乎看不清台下那些人的脸。亦或只是她太过紧张，来不及细看。
    走到主持人的身边，看着主持人讶异的神情，刘芣苡笑了笑。接过话筒，对台下的人说道：“我和林辰勋一起弹奏一首歌。”
    林辰勋看刘芣苡的神情，亦是疑惑不解，略带羞涩紧张。
    “是一首老歌。”刘芣苡微笑道，“《送别》。”
    没有钢琴，只有方才演出伴奏用的电子琴。刘芣苡与林辰勋并肩站在电子琴前，望着那黑白键。刘芣苡用右手，林辰勋用左手，两个人弹奏出不同的音符。
    当刘芣苡的手指触碰电子琴的琴键时，她不禁颤抖了一下。
    她的脑海里快速闪过一些片段。
    幼年的她，站在钢琴旁，抬着头望着李彦道弹琴。待她稍微年长，能够坐在琴凳上，伸出手，弹奏曲子。老宅的那架钢琴，多少年了，放在角落里，不曾触碰。
    “以后，不要再弹琴了。”李彦道的声音低沉冷酷。
    刘芣苡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她抬起头，恰见林辰勋的笑脸。林辰勋的笑容似阳光一般，那么温暖。
    So mi so do si la do so So do ri mi ri do ri
    随着琴声，台下的学生们开始大合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气氛变得很好，淡淡的温馨，又夹杂着些许的伤感，是适合离别的曲子。
    在掌声中，林辰勋向台下挥手，微笑着说了声谢谢。他的微笑再次引起一阵欢呼声。
    只要凭借着他这张脸就可以了。
    刘芣苡却觉得林辰勋甚为可怜，她的心里有怜惜。她想，他一定不想这样。
    毕业生欢送晚会散场，刘芣苡与林辰勋一起走出大礼堂。夜空中，一轮明月悬挂着，月光淡淡的，倾洒了一地。
    “谢谢你。”林辰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若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刘芣苡笑了笑，道：“你可要载歌载舞，这不是你们Sunny最在行的吗。”
    “跳舞可以，但一旦开口唱歌，便会跑调，反倒是给Sunny丢脸了。”林辰勋忽然想到了什么，笑道，“我怎么没想到跳舞？一紧张，把什么都忘掉了。”
    “你也会紧张？”刘芣苡笑，她觉得林辰勋其实不过是一个大孩子。
    林辰勋鼓着包子脸，看起来是那么可爱：“你还记得《送别》，真好。”
    刘芣苡当然记得。这是她生日那夜，赵浩文拉着林辰勋表演的节目之一。赵浩文曾经笑称，这是林辰勋唯一会弹奏的曲子，且只会弹奏左手部分。
    并肩走着，不知何时开始，两人陷入了沉默。刘芣苡不知道林辰勋此时在想些什么，她只觉得这样的沉默很好。静静的，仿佛时间停止流动，似乎可以永驻。她想，再过几天，就要离开这个学校，或许永远都见不到他。
    多么可惜。这张可爱的包子脸。
    林辰勋忽然停住脚步。
    刘芣苡回过头来，看着林辰勋。他的表情很严肃，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认真，不免觉得他又增添了几分可爱。
    “我……我有话想对你说。”林辰勋似乎鼓足很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嗯？”刘芣苡想到林辰勋约她一起吃晚饭的事，似乎他准备告诉她什么。
    “你……”林辰勋低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能不能做我的女朋友？”
    刘芣苡笑了。她觉得自己此时是不该笑的，但是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尽管夜色之中，路灯的灯光昏暗，但能察觉林辰勋涨红的脸，他更加觉得不好意思。
    “可以。”刘芣苡笑着说。
    林辰勋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刘芣苡竟然会如此干脆地答应他。他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欣喜无比，一把抓住刘芣苡的手，道：“真的吗？你答应了？这是真的吗？”
    刘芣苡点了点头，道：“当然。”
    其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为什么会如此爽快地答应做林辰勋的女朋友。似乎应该犹豫一段时间，好好认真想一想这个问题，然后再给答复，这才是女生应该有的反应。但刘芣苡向来不拘泥世俗，只觉得思虑再三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她觉得这样很好，她既然心里愿意当他的女朋友，何不一口答应。
    很久之后，刘芣苡问林辰勋：“为什么在那天夜里忽然向我表白？”
    林辰勋笑道：“因为你要毕业，我在那一个瞬间忽然发现，自己马上就要失去你。一想到将来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便觉得无法忍受，心里难过。”
    刘芣苡觉得，林辰勋是她大学四年时光里所遇见的最美好的事情。她淡而无味的大学生活，在最后的那一点点的时间里，变得五彩缤纷。
    当别的同学忙着找工作的时候，刘芣苡沉浸在恋爱的喜悦中。她不担心工作，因为李彦道已经帮她安排好。家乡的卫生局，她将回到那个江南小城，过安闲的生活。
    “如果我回到湖州，你会不会来找我？”刘芣苡问林辰勋。
    “当然会去找你。上海到湖州，才两个小时的车程。”林辰勋一脸认真。
    刘芣苡笑了。她喜欢林辰勋认真的模样，鼓鼓的包子脸，可爱至极。
    刘芣苡没有告诉林辰勋，她的哥哥是李彦道。他的公司老板，乐坛小天王李彦道。她亦没有告诉李彦道，她如此是林辰勋的女朋友。
    她不知自己要隐瞒到什么时候。其实不是故意欺骗，她只是害怕李彦道得知此事时的神情。一定是无比冷峻，令人心惧。
    毕业回家的那天，林辰勋提出要送刘芣苡，但刘芣苡拒绝了。她亦没有让李彦道来帮她搬行李。
    打包的几个箱子，让快递公司寄回去。她一个人背着一个打包，又拉着一个硕大的行李箱，离开了校园。
    在踏出校门的那一刻，刘芣苡忽然觉得自己的青春一去不复返了。她将进入这个社会，面对形形□□的人和事。未来是未知的。
    回到湖州，回到老宅，似乎一切恢复从前的旧时光。刘芣苡进入卫生局工作，虽是临时工，但工作轻松，她并不觉得这样不好。
    当得知刘芣苡回到湖州的时候，陈静曾一脸不屑：“你怎么甘心回到那个小城市去？好不容易来到上海，我们又年轻，应该好好打拼几年，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刘芣苡没有回答。
    陈静没有考上研究生。她在复旦大学的附近租了一套房子，准备再复习一年。她似乎已经把蒋泰峰忘记，可是，原本该是那么刻心的事，怎会如此轻易遗忘。
    “若还是考不上，我就再复习一年，直到考上为止。”陈静甚为坚定。
    刘芣苡笑了笑，只是鼓励：“那你加油，一定要考上。”
    挂断电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孙梓英站在门口，手里捧着咖啡杯，朝着刘芣苡笑，道：“跟朋友意见不合？”
    刘芣苡摇了摇头，道：“只是我们的梦想不同罢了。”
    “你的梦想是什么？”孙梓英问。
    刘芣苡的目光投向卧室外的那架钢琴，她笑了笑，道：“我想赚很多钱，然后在太湖旁边买一幢别墅。住在那里，看黄昏太湖上的千帆，喝着茶，悠闲地过日子。”
    “想要在太湖旁买房子，跟你哥哥说一句，不就可以实现。”孙梓英道。
    “那是我哥哥的钱，不是我的。我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去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刘芣苡笑了笑，“似乎很难，几乎是不可能实现。”
    孙梓英在刘芣苡的身边坐下，喝了一口咖啡，缓缓道：“别说不可能实现。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以前也觉得自己不可能有今天。”
    孙梓英所说的她的今天，究竟是指她的辉煌，还是她的惨落？
    刘芣苡只是沉默。
    她的心里隐藏着梦想，隐藏得那么深，无人看见，似乎她自己也快要把自己的梦想遗忘。
    就这样平静地过日子，上班、下班。李彦道工作繁忙，极少回家。大多数时间，刘芣苡都与孙梓英一起。她不知道孙梓英要在他们家住多久，似乎孙梓英没有想要搬出去的迹象。刘芣苡知道孙梓英赌博输掉了所有家产，如今两手空空，连租一套旧房的钱都没有，只能寄居在李彦道和她的家里。她同情孙梓英，亦觉得与孙梓英一起住的感觉很好。她已经很久都未有过女性的亲人，她觉得孙梓英就像是她的姐姐。
    林辰勋来湖州看过刘芣苡几次，刘芣苡瞒着孙梓英，亦没有让李彦道知道。Sunny又开始筹备新专辑，林辰勋也甚为忙碌。
    “等忙完这阵，我想去跟老板说，我打算改行当演员。”林辰勋道。
    刘芣苡看着林辰勋认真的脸，心想，能有这么简单吗？似乎在林辰勋的眼里，世界上的一切都简简单单，他太过单纯。
    但是，正是因为林辰勋的单纯，才让刘芣苡倾心。
    在这个世界上，单纯的人已经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