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云裳

他说得倒是振振有词，可是听在我的耳中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理由有二，其一，他言语里带出了皇帝尚未纳妃之事，以此来反驳我上一句的立场，也由此提点我，我此时所处的尴尬境地。其二，他口口声声说与皇上叙叙兄弟间的感情，无非是想让我明白，不管此时他们二人的关系如何紧张，也终究是兄弟，而我无非是个外人干涉不得分毫。由此可见此人心思非常人可及，一翻口舌下来，竟是我败下阵来。转念一想，常言道：宁可得罪君子，也不能得罪小人。而照此人的才智来看，若是树敌，他必定是我的一个劲敌，与其斗个鱼死网破，不如拉笼过来，虽不为已所用，也好过与已为敌。想到此，我马上换上一副喜笑颜开地表情看向他。
“贤王爷说得句句在理，皇上才登基不久，身边正是需要像王爷这样贤良之人的时候。王爷时常进宫来替皇上分忧，也足以说明王爷与皇上间的兄弟感情深厚。裳儿看在眼里，心中真是羡慕皇上能有王爷这般的好皇弟！”我话一说完，他先是一愣，随即换上一副鄙夷的目光看我。我心里暗笑了一声，他此刻心中定是骂我势力。也好，将我看成势力小人，好过将我当成敌人，至少此时他并不会急于算计于我。
“姚小姐果然不愧为天下第一才女，如此识大体，真乃我碧渊之所幸啊！”他用着讽刺的话语，一语双关地说道。
我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明褒暗贬之意，却不掀破，如同傻子般的照单全收。
“贤王爷过奖了！”
就在我与贤王爷虚与委蛇之时，却瞧见王公公从老远处跑来，跑到我们面前，他微愣了一下，然后依礼同贤王行礼，而后才看向我道：“姚姑娘，皇上派老奴前来传话，今日午膳皇上不在隐凤宫里用了，姑娘不必等他！”
我向着王公公微微点了点头，“如此也好！正巧贤王爷在，不如留在隐凤宫里与我一同用膳吧！一个人吃怪无聊的！”听到我的话，在场的所有人均是一愣。倒是贤王爷反应快，略一思量便冲我微微笑了笑道：“既然姑娘相邀，我也不好推却，如此便有劳姑娘了！”
我笑了笑，便吩咐春息设宴隐凤宫的后花园。如此一来，我原本要出宫的计划也被耽搁了下来。
   
第37章 秋风画扇（五）
隐凤宫后花园里有一汪水池，虽不似御花园中的人工湖开阔，却也别有一翻景致。池中种满了芙蕖花，现下已要过花期，一朵朵地莲花竞相开放着，似是要将最后的芳华绽放。池里还有些许锦鲤，每当行人自水榭中走过，便能看到在水池中游弋的红白相间的鱼儿。
此刻，我与玉琨瑶就坐在水榭中的亭子里，小亭呈八角状，建在池心，将水池中的景致一览无余，此刻朱帘半卷，我们二人手中各执一杯清酒，对饮而尽。
“王爷，我自闻你才高八斗，七步成诗，不知今日此景，您可否作诗一首呢？”几杯酒下肚，我便有些微醺，风一吹来，更觉醉了三分，顶着醉意，我不由调侃起他来。
“我也听闻姚姑娘乃天下第一才女，今日有幸一会，不如我们两个对诗如何？”
“铛铛铛！”我颇没形象地用玉箸敲了敲身前的白玉碗，然后一脸挑衅地冲他挑了挑眉，“放马过来！”
玉琨瑶看着我这副醉猫样，并没有过多地鄙夷之色，倒是有丝腼腆地笑了笑，然后开口诵道：“ 白云镶锦幕，锦鲤水中游。一缕秋风醉，云酡半点柔。”
一首五言绝句，似是被他信手拈来一般。这下轮到我傻眼了，我没成想他真的能七步成诗。看着他有些熟悉地明媚笑容，我心中某个地方莫名地一阵疼痛。
用手轻捋了下散在耳旁的发丝，我眼眸中含着无限深情地望向天际。轻启樱唇，一曲愁肠婉婉道来：“亭台孤影卷珠帘，对饮独酌又不眠。天际苍茫寻回路，不知何处是人间。”语闭，我抬眸看了他一眼。毫不意外地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满是惊诧的光泽。不理会他，我仰头将杯中的清酒饮尽。
“姚姑娘真不愧为天下第一才女，在下佩服！”他拿起酒杯，对我一敬便也一饮而尽。
“王爷见笑了。云裳也是胡乱涂鸦而已！”我微微笑了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此刻满眸满心俱是剪不断的愁绪。执起酒壶又欲将酒杯斟满。未想拿在半空中的酒壶却被一只大手拦去。
“姑娘，虽是酒逢知已千杯少，但也要适度才好！不如这杯酒，我替姑娘饮了！”语罢，他拿起酒壶对嘴便饮，连酒杯都省了。我看着他那不拘小节的豪爽样子，隐藏在心里的奔放情怀被引了起来，唤过春息，命人搬来整整一坛陈年好酒。
揭开封口，将酒倒入备下的碗里，斟了满满一碗递与玉琨瑶。“来贤王爷，咱今儿个不醉不归。”
贤王看了我一眼，无奈地笑笑，然后便伸手接过。我又给自己斟了一碗。颇为豪迈地双手将碗举到身前。
“王爷，民女先干为敬！”言罢，将整整一碗酒仰头饮尽。而后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对着愣神中的贤王爷说道：“痛快，真是痛快！”
贤王爷的眼里，此刻多出了一抹探究地目光。见我笑得明净，他氤氲的目光逐渐清明了起来。一抬头，将碗中的清酒全数灌入口中！
见他也是性情中人，我颇有相见恨晚之势，又欲将酒斟满之时，手里的酒坛却被他抢去。
“姚姑娘可知借酒浇愁愁更愁？”
我“倏”地抬眼，正对上他一片了然的眼眸！
“斯人已去，生者可缅怀，却不可沉迷！……”充满劝慰的眼神中写满了真挚。我只觉自己在这样坦荡的目光中无所遁形，只得背转过身去，将自己不小心泄露的心事，一点点收敛回去！
“你……不懂！”半晌，我才缓缓吐出这三个字。
“无边冷雨将歇住，一缕愁肠诵晚秋。多少英魂归去路，丹心一片向天酬。”
我缓缓转过身去，泪水此刻早已迷离了双眼。朦胧之中，那抹淡青色身影与记忆中的画面交合在一起似真似幻。许是酒精的作用，许是压抑得太久，又或许是自己无处排遣的郁闷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我一步步走进记忆中的那抹身形，然后将头紧紧地埋入那具滚热的胸膛。胸膛的主人微微颤栗了一下，片刻紧紧将我拥入怀中。
“别再折磨自己了，看到你这样，皇兄在天之灵也会不安地！忘了他吧！好好开始你的人生！”
忘了他？我怎么能忘了呢？我怎么能忘了呢？以前的种种，一幕一幕印刻在脑海里，越是想将它们统统抛却，它们越是在你的心中无孔不入。偏偏记忆不最深刻的不是那些所谓的大事，而是一些丁丁点点细枝末节的琐事。一起品茗，一起观花，一起策马奔驰，乃至于甚至是在一起用膳时所点的菜肴都成了记忆中不可磨灭的过往。我……怎么能忘？一片落叶，一点涟漪，甚至是一阵轻风都可以勾起我对他的思念。我……怎么能忘？
“姚姑娘，皇兄至今还尸骨未寒，他的尸身已经腐烂，却不得不终日悬挂于容城楼上，日日遭受暴晒雨淋，夜夜承受寒风侵蚀。若是姚姑娘真的有心，便早日想出计策救回皇兄的骨骸，让他入土为安吧！”
闻言我心中大惊，自他怀里抬起头来。“你说什么？柳飞宸没有归还太子的遗骸？”
玉琨瑶犹豫了片刻，不答反问道：“姚姑娘不知吗？”
我心下一片苍凉，连日来有关玉珏然的一切都是禁忌，我生生地将与之有关的一切都封印了起来。所有的一切都刻意地忽略。而我身边的人，也怕我会触景生情，因而在我面前绝口不提玉珏然，非提不可时也只是只言片语一带而过。我以为他的骨骸早已入殓，哪成想他已悬尸城楼月余。而我竟全然不知，竟全然不知……。
“你们在干什么！”就在我们二人沉浸在悲伤之时，一声暴喝，打断了我们的冥想。
我扭头一看，只见一脸怒气的玉撷莲正直直地立于亭外，宫女太监此刻全都颤巍巍地跪于地上。
玉琨瑶首先反映过来，放开揽着我腰身的大手，屈膝跪于地上。“臣弟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玉撷莲圆睁双目，一步步起上前来，抬起右脚，狠狠踹在玉琨瑶的胸口。
玉琨瑶被这一脚踹得不轻，一下跌坐在地上，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滴落下来，映得他的面颊惨白惨白。
“玉撷莲，你发什么疯！”我冲着怒气未消的玉撷莲吼道。连名带姓的称呼便已犯了亵君之罪，惊得下人一片抽气之声。我不与理会别人眼中的大不敬，踉跄着走向一旁的玉琨瑶，抬手轻轻将他嘴角的血渍拭去，回头又对着玉撷莲吼道：“你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干嘛对不相干的人发火？”
我这下可真把玉撷莲一直隐压的怒火引燃了起来，他不由分说一把将我抄到怀里，大手一挥，桌上的酒坛菜肴全被他掀翻在地。一时间长亭中满地狼籍！
“你放开我，混蛋！放手！”我在他的臂弯中挣扎，却奈何挣不过他的蛮力！
“你若是在不听话，他们便全部都得死！”一句阴狠地话语自他口中传出，吓得跪在地上的众人不住磕头请罪。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被禁锢在他身上的我，虽是有几分醉意，但此刻却清醒了下来，依他满身的怒气来看，此次不是在说笑，玉撷莲的阴狠我是知道的，他说得出，便做得到。一想到地上的十几条人命，我不得不乖乖地任他抱回隐凤宫。
   
第38章 秋风画扇（六）
到了隐凤宫，玉撷莲不由分说，狠狠将我扔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