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云裳

我独自到隐凤宫外的亭子里坐着。雨后的秋风虽有些冷冽，空气却出奇地清新！
任自己蜷缩在榻上，像只黑暗中隐匿在角落的猫。警觉地注视着四周，唯一安全的地方便只是自己脚下所站立的土地，除此之外，无处安歇。
一阵寒风吹来，将我单薄的衣衫吹动，我冷得打了个哆嗦，却拒绝春息递过来的披肩。四个丫环安静地立于亭外，谁也不敢再贸然打断我的自虐行为。
忽地，一张薄毯兜头落下。我“蹭”地起身，怒气冲冲地扯下罩住我头脸的毯子。却正好对上那双凤目。
“哼！”我自鼻腔里挤出这一声后，便又侧躺在榻上，闭上眼睛假寐。
“裳儿，你怎么这般任性？你如此折磨自己，难道就是为了报复我吗？我知道你将皇兄的死，怪到我的头上，这我不怪你，可你又何曾为我想过？我自幼丧母，儿时被父皇遗弃废园，幸得母妃生前婢女照料，我才得以活过孩提，之后几年都是靠自己谋生艰苦渡日，直至十三岁被父皇接回皇宫。虽说我已被父皇认做了皇子。可是皇家是没有亲情可言的，每个皇子身后的势力便是皇子尊贵与否的象征。我的身后没有这股势力，虽然父皇加倍补偿我，但我依然是众皇子中最受排挤的一个。是皇兄适时地站到了我的身后，为我撑起了一块天。我心知皇兄对我有异样的情愫，但我心里仍是感激他的，直到我遇见了你。那是自你成人后，我第一次见到你，你身着一身白衣，立于梅花丛中，手中拿着刚刚折下的梅枝，远远望去竟似画中人般飘逸若仙。我只一眼，便将你认了出来。晃然间，我听到了自己心底地声音：寻你，恍如隔世；今生，我只因你而来。”
我的身子僵了一下，紧咬住了嘴唇。他说的是那次吧，那次在柳府里第一次见面。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又何来寻我呢？
“胡说，那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你少来唬我！”我狠狠地戳穿了他的谎言。
“裳儿……你忘了？那柄油纸伞？”
我记忆中的某根弦被人轻扯了一下，似是想要忆起一些片断，却茫然地寻不到源头。
见我没说话，玉撷莲轻声叹了口气，“原来你终是忘了。忘了也罢，只要我一个人记得便好，只要我记得了，也可以称之为永远，哪怕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永远。”
听着他的话，我忽然感觉从心底里泛起一股悲凉，这个世界到底还有多少无奈？为何每个人的命运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掌控去行进？到底是命运戏弄了人们，还是人们改变了命运？一切都不得而知，不得而知……！
“后来你在大婚之日逃婚，我一眼便看出了与我拜堂之人不是你，可我还是强压下怒气与她拜了堂，我自已劝慰着自己，心想就算是跟个不是你的人拜堂，名誉上也终是成了你的夫婿，量你逃到天涯海角，你也终躲不过我。没想到，再见时，你却已更了名换了姓，成了皇兄的人。我心中恨恼，却又无处发作。我知我终是争不过皇兄，除非……我成了太子。我心中认定，你是看中了太子的虚名，既然你想图他的名号，那我便得来。恰巧此时，皇兄听了你的计策，加紧布控边防。我料定此举可以惹恼柳思宇，于是并未阻止皇兄……其实我本未想让他死，我只是想让他去跟柳飞宸请罪，这样一来降了他的威信，太子之位必当不保。可是我却低估了皇兄，他看似风清云淡、温文尔雅，却不想他竟然有如此的气慨，宁死不屈。这是我不曾料到的，不曾料到的。”
“够了，你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你早就想要他死了，否则在云影国时，你又怎会派人追杀他？”想到那次在桃林里，那群杀手的狠戾模样，我的心中便再也平静不下来。
“派人追杀？裳儿，若是当时我有追杀他的实力，如今这个皇位，我又何必借助于你呢？”
我起身与他平视，他眼中一片坦荡，不似说谎。这下我的心中一惊。一直以来都认为是玉撷莲派人追杀的玉珏然，但依现在的情形看来，似乎事情远没有我想象的简单。在这深宫之中，到底还有多少未知的阴谋凶险呢？想到此，不由地心中一片惶恐。
“裳儿，别怕，我既然答应了皇兄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我便有能力保护你！”玉撷莲似是看穿了我心里的恐惧，安抚我道。一只手前伸欲将我揽到怀中。我从榻上翻身起来，躲过了他。
“玉撷莲，对不起，我还是无法原谅你。我心中也知，他的死并不全是你的过错，可是我就是无法说服自己接受你。”冷风吹来，将我的发丝抚起，我便想起了玉珏然说过的话：裳儿，只要你活着，我便也活着。我活在你的心里，从不曾离去。不管在哪儿，有你的地方便有我。春天，你偶尔嗅到的气息里有我；夏天照射在你身上的温暖的阳光里有我；秋天，偶尔滑过你发丝的轻风里有我；即使是冬天，连你呼吸的冷冽的空气中都有我。
玉珏然，刚刚的风，是不是你在轻抚我的面颊？天上有风吗？你会不会冷？会不会想起地上还有一个姚云裳？
“你……真的那么爱他吗？”玉撷莲出神地望着我的背影，半晌后才喃喃地低语问道。
爱他？爱吗？我不懂。以前只是想找个依靠，后来刚刚有了点感情，却又被真相扼杀掉。现在……我只是觉着后悔，后悔为何不多在一起些时日，后悔为何老惹他生气，后悔为何不信他，后悔，后悔，无数的后悔夹杂在一起就成了恨。其实我不只是恨玉撷莲，我更多的是恨自己。我总是自诩聪明，老是揣摩别人的用意，谁知算来算去，却将自己算计进去，想要回头时，却已发现有些人早已消失，永不再来！……
“我……不配谈爱！因为我不懂得该如何去爱一个人，一直以来我都是在索取，却从来不敢付出真心。”
“为……何？”
“因为……我的心会痛，我每动一次情，心就会像要裂开一般疼痛。所以，我把爱戒了，封了心，葬了爱，心便不会疼了，再也不会疼了！”
   
第36章 秋风画扇（四）
自那日与玉撷莲畅谈之后，心结解了大半，虽然多不还有点芥蒂，好在不似以前那般深恶痛绝了。每日他都会来隐凤宫陪我用膳，然后便陪我说些无关痛痒的闲事，实在找不到话说，就只那么默默地坐着他也丝毫不觉无趣。他若是将这些手段对待别的女子，怕是人家早就喜上眉梢，感恩戴德了。可惜用在我的身上，我只觉着厌烦，每每跟他在一起，我必要警觉起十二分的心眼，结果一天下来，我不是把自己弄得身心疲惫，便是精神紧张，常此下去，我怕我不日便会得了失心疯。
好在今日朝堂上接连有要事请奏，已日上三杆也未见到玉撷莲的身影。我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命春息给我换了身平民衣着，打算今日出宫回趟姚府。
“姑娘今日是要出宫去吗？”打扮妥当前脚才迈出隐凤宫的大门，后脚便引来太监小德子的询问声。
“是啊！怎么德公公有事吗？”我扭头看向跟在身后的小德子，故意没唤他小名，而是用着很正式的称呼。小德子闻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姑娘，你……出宫之事可否告知了皇上？”
“你若是想打搅皇上与大臣商议朝廷要事，那你便去禀报吧！”我故意将后果说的严重。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只是姑娘，出入皇宫须要有皇上的口谕才行，这是宫里的规矩！”我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人却已在深宫之中练得如此圆滑世故。
“宫里的规矩？若是宫里的规矩那便只对宫里的人有效，全皇宫里有谁不知我不是宫中之人呢？”
“姑娘……您就别为难小的了！”他见我毫不理会宫规，只得低声下气地说起软话。
“德公公！我姚云裳是被皇上请到宫中来的，可不是被他软禁的，我想去哪儿，自是我的自由，他且管不了我，何况是你呢？”见他不好应付，我便对他下起了狠话。果然此话一出，他浑身哆嗦了一下，即而趴在地上磕起头来。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不该惹恼了姑娘，求姑娘不要怪罪奴才……！”
我被他弄得胸中烦闷，正欲发火，却听得一声如夜莺出谷般清亮地笑声。
“哈哈哈！秋高气爽、风轻云淡，这么好的天气姚姑娘不好好赏秋，又何苦跟个奴才过不去呢？”我寻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淡青色锦袍的男子正立于隐凤宫门外的便道上。此人长得眉清目秀，身上散发出一股浓重的书卷气。那双狭长的眼睛与玉撷莲有七八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玉撷莲是双单凤眼，而他的眼尾微微翘起，似是一对狐眸。虽未曾见过此人，但我已心下猜到了几分。
“奴才见过贤王爷！”
果然跪在地上的小德子忙向来人行礼。也顺便印证了我的猜测。
“原来是贤王爷啊，久仰久仰！”我向着来人微微躬身行礼道。
“本王才是久仰姚姑娘的大名，今日一见实属三生有幸。”他也向我作揖还礼。
“我听闻皇上已御赐一座府邸与王爷，为何今日王爷今日出现在隐凤宫外呢？”我不着痕迹地表明了自己不欢迎他的立场。他闻言并未动怒，如常地微笑着。
“是啊，皇上是已御赐了一处府邸，只是我一个人住着有些闷得慌，又适逢皇兄尚未纳妃，我出入皇宫也便自由些。这样一来可以在母妃跟前尽些孝道，二来也可与皇上多叙叙兄弟间的感情，两全其美之事，何乐而不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