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薇歌大陆定居记

一路上，坐在马车里的敛蓝安静望向窗外，一言不发。
    到了学院，她丢下北极家的一行人，径直向院长办公室走去。
    她要一个找能解答心中疑惑的人，告诉她：为什么母亲会自杀？
    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冷漠清晰的声音：“请进。”
    敛蓝愣了愣，怎么是男人的声音？可她的动作没有停顿，迅速推开了虚掩的门。
    房间内陈设未变，和她上次来时一模一样，只是那坐在宽大椅子上的，换了一个人，变成一个习惯性紧抿唇、神态严肃的中年男子。
    “……副院长。”
    男子点了点头，等敛蓝说明来意。
    “我想问，夏徊院长在哪儿？”
    “夏徊有事，暂时不在学院。”
    ……
    敛蓝犹豫了一下，看着那位平时总是不苟言笑的副院长，轻声道：“那，我可以知道院长什么时候回来吗？”
    “她不愿意别人知道她的行踪。”中年男子的语调刻板平淡，像是在背书。
    敛蓝沉默了一会儿，弯腰行礼正要退出去，这时男人开口：“夏徊有话留给你。”
    “上一代的故事，早就该结束。如果你知道前因后果，会认为这个终结是一件幸事。”中年男子吐字清晰，语速不快也不慢，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就这句。然后你可以出去了。”
    敛蓝一脸茫然，迈着机械的脚步走出门。
    确认她离开之后，中年男子才转头望向角落：“刚才的话，由你说效果会更好。”
    一个女人自布帘中走出来，含笑道：“突然变得有老又丑，我怕吓到她。”
    男子默然。许久，他缓缓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夏徊一笑，“总之，我快要死了，而你，很快会接替我成为旧约的新院长。”
    男子面无表情，“我们是多年搭档，你连一个简单的解释都不肯给？”
    “呵呵……”她低声笑起来，目光一一扫过屋内的陈设，像是在做离开前的告别。“我呀，只是帮别人保管一件东西。呵呵，好高兴在无聊的余生还能做一件搅局的事，呵呵，真有趣。”
    “同时也帮了灰溯的孩子一个忙。天哪，你知道的，他以前帮了我多少！”
    “至于蜚景，没想到，最终还是以死亡作为结束。”
    夏徊目光悠悠，目光变得有些恍惚。
    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或许对于神来说，二十年只是花开一瞬，而对于他们这些凡人，二十年却足够把整个生命的热烈情爱都耗尽。
    “我给敛蓝的那句话，也应该说给自己听。你说是吧？”
    敛蓝漫无目的在学院里闲逛。
    不知不觉，她发现自己走到了甜品店门外。
    干净素雅的木质门虚掩着，她上前轻轻推开。映入眼帘的，是荆榛甜甜的笑颜。她正为一个客人端上饮品。
    微一鞠躬后，荆榛正要走向柜台，却眼尖瞥见了敛蓝，顿时笑得眉眼弯弯。
    “敛蓝，好久没见，你也不来这里转转。”
    “嗯。”
    “嗯什么嗯？”荆榛把敛蓝拽到椅子上，“想喝什么？”
    “随便了。”
    “那来一杯我最爱的清梅汁？”
    “好。”
    “等我哦，很快回来。”
    荆榛快步走进厨房，不一会儿，端着托盘走了出来。她将两杯果汁摆在桌上，坐到敛蓝对面，笑容甜美，“最近还好吗？”
    敛蓝默默点了点头。为了不让对方担心，所以她没有说出自己的困扰，而是转移了话题，“阿久呢？”
    “在厨房忙活呢，我让他把我的那份也做了。”
    “嗯。”
    突然，荆榛歪头问：“你不开心吗？”
    敛蓝一怔，随即摇头，“没有。”
    荆榛快乐一笑，“那就好。”
    接下来的时光，她一边啜着果汁，一边和敛蓝聊最近发生的趣事。
    说着说着，话题转移到恩莱身上。“对了，恩莱那小孩前不久被破格收入了高级魔法材料研究处呢！”
    “啊……是吗？”
    “是呀，他一直很努力。”荆榛愉悦笑起来，“研究处离甜品店很近，他每天都会路过这里，然后进来蹭一杯果汁。呵呵，你没见过，小小年纪，抱着那么大那么厚的一本书。”
    想到那弱小身躯吃力抱着大书的情景，敛蓝也笑起来。
    聊了一会儿，忙完的阿久也坐过来。不过他没说话，只是憨憨笑着，听两人的谈话。
    眼看果汁快喝光了，荆榛无意间一扫窗外，刚好瞥见一个小小的熟悉身影。
    她笑起来，“恩莱！”
    很快，抱着一本大书的小男孩走进来，当他看见敛蓝时，顿时惊喜地绽开笑容，“蓝蓝姐！”
    敛蓝露出微笑。“恩莱。”
    “蓝蓝姐！”他兴高采烈地挤到敛蓝身边坐下，然后像是孩子向家长汇报成绩一般，滔滔不绝地讲了自己近来的经历。从收到测验通知开始，一直到他成功加入研究处，又补充他在研究过程中得到了老师怎样的夸奖。
    “嗯，很厉害呢。”
    “是呀。”恩莱笑眯眯道：“以后我就是一个很厉害的神术师了。蓝蓝姐，你有需要的话，一定要来找我帮忙哟！”
    “嗯。”
    荆榛捂嘴笑起来，气得恩莱用大书砸过去。
    “哎！小恩莱，你干嘛，我只是笑一下。”
    笑过后，荆榛刻意找话题和气鼓鼓的恩莱聊了起来。
    一路东扯西扯，不知怎么转到社长身上。
    恩莱一脸沉思，“说起来，我好几天没见过社长了。”
    荆榛点头表示赞同，“没错，自从敛蓝不见之后，他也不见了。”
    两人对视一眼。
    “关于社长……我似乎从来都不清楚他的行踪。”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对社长也知之甚少。不止行踪。”
    “咦？还真的，我觉得，好多关于他的事都模模糊糊。”
    两人就这个话题热烈交谈起来。
    敛蓝坐在一旁，漫不经心听着他们的谈话。半晌，她望了望天色，突然开口：“我该走了。”
    “不再呆会儿？”
    “是呀，蓝蓝姐，等下一起吃饭吧！”
    “不用。”敛蓝轻轻摇头，挂着淡淡笑容，在几人“明天见”的声音中走出了甜品店。
    出了甜品店，敛蓝习惯性拐上回家的路。
    当她发现时，已经走到了落满枫叶的岔口，前面，就是她的家。
    敛蓝放慢脚步，最终停在她家旁边的那栋小楼。
    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迟疑很久，最终，敛蓝还是没有敲门。她低下头，正打算往自己家走去。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敛蓝小姐？”
    闻声回头，看见一个管家对她微一鞠躬，“小少爷在里面等你。”
    这下不需要犹豫了。
    老管家在前面带路，敛蓝跟在后面，通过走廊时，迎面走过两个贵族打扮的中年男子，看见老管家在前面为敛蓝带路，不由得深深打量了她一眼。
    老管家在书房门口停下。
    敛蓝望进去，屋内阳光倾泻，弥漫着一阵淡淡的书香。一排整齐的书架上，分门别类摆放着不同书籍。书桌上，一束微微绽放的鲜花装在铁质花瓶中，旁边是一支雪白的羽毛笔，轻轻搁在桌上，墨迹未干。
    少年靠在椅子上，正出神望向窗外。
    听到声音他回头，一见到敛蓝，便露出后者熟悉的微笑。然后润痕对站在房间里的仆人点头，于是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最后，老管家退出房间，并关上了房门。
    “回来了。累吗？”
    敛蓝摇头。
    看她站在原地不动的样子，润痕失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去拽住她，然后一路将她带到椅子旁边，自己坐下，把敛蓝抱在怀中。
    “嗯，怎么看你不开心的样子？”
    “没有啊。”
    “有。”润痕含笑说道，语气虽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
    ……
    敛蓝无声地把视线投向窗外。
    润痕也不催促，任她沉默，只是将她抱紧了些。
    好半天，当润痕都以为她会绝口不提时，他听见了一个声音，像是积压在海底的沙石，声音哑哑而低落，“母亲……回归了。”
    润痕低头，轻抚她的淡金色长发。
    “……敛蓝，凡人回归神的怀抱，并不是一件悲伤的事。在神的国度，信徒会拥有无尽的岁月，保持最美时期的容颜，他们会生活得很好。”
    少女沉默。她当然知道，这个大陆的神真实存在。一个拥有信仰的凡人，在他死后会到达所信仰神的国度，在神的国度中享受安闲生活。
    “可是，我再也看不到母亲了。”
    润痕轻声道：“没关系，我们都知道她过得很好。”
    ……
    淡金色长发少女微仰起头，对上他墨绿色的眼眸，“……可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
    她是自杀？
    润痕默然，轻轻抓住敛蓝的手，“她这样做，一定是深思熟虑后，她所认为的最好解决办法。不管是什么决定，都是她的真心意愿。”
    “可是……”敛蓝说不出话来。直到这时，润痕才看见那红红的眼眶。可她依旧没有哭。
    润痕叹息一声，声音轻柔如呓语：“敛蓝，你跟我来。”
    敛蓝被少年牵着，一路来到三楼。
    润痕一手牵着她，一手推开门。
    那是一个色调极其简单的房间。白墙，黑地，白纱窗，里面唯一摆着的东西，却是敛蓝完全没想到的——那是一架钢琴。
    见到敛蓝有些愕然，润痕用往常一般的温柔语气解释：“这是凌家传出的乐器，大概有几百年历史。往往在贵族之间流传，一般人很少接触到。”
    他说着，一边拉敛蓝和他一起坐到钢琴旁。
    “来，我教你。”
    润痕将十指放在黑白键盘上，教了敛蓝一段很简单的旋律。
    “记住了吗？”
    “嗯。”
    “好，你看，等一下如果我连续按了这三个键，你就开始弹刚刚教你的那段节奏。”
    他亲了亲少女的额头，“可以吗？”
    见敛蓝点头，润痕轻声道：“那开始了。”
    照着下午暖暖的阳光，窗外不断落着红色的枫叶，在这一个偶尔有人涉足的房间，此刻传出了轻柔动听的歌曲——如秋叶之静美。
    如果敛蓝自小生长在北极家族，通晓贵族知识的她一定知道润痕弹奏的是哪首曲子。
    那是被誉为“悲之安魂曲”的海夜叹息。
    如果敛蓝自小生长在北极家族，通晓贵族历史的她一定知道润痕的亲生母亲早早死去。
    那是同病相怜的哀痛。
    可少女什么都不知道。
    即使如此，在少年跳跃的指尖中，她依然听出了一种无端的悲伤。少女低着头，透明的水滴溅到了优雅的黑白琴键。
    她想起自己曾看过的《万叶诗歌集》卷首语，前半句是：不属于你的东西终将逝去。而后半句，她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能真正体会它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