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薇歌大陆定居记

父亲带着清好远眺战场，漫山开遍的黑花，千百年都是一样。他掐灭手中的燃烟，冷笑道：“这座城市真他妈的肮脏！”
    彼时父亲还是这座城的王，却对之不屑一顾甚至厌恶。在清好八岁时，带他远走黑花之城。
    清好尚年幼，学得最好的是沉默。他沉默跟随父亲的脚步，见他与死亡之神立下契约。
    后来，两人回到黑花之城，没多久父亲逝去，清好便在无数人希冀期望的目光下逐渐长大。
    他像父亲那般带领这座城市的战斗，可在疲惫的深夜，他总会想起父亲临死前说过的话。于是十六岁那年，清好离开了黑花之城。
    再后来，他成为死亡神座下唯一的十三阶武器拥有者。那把独一无二的重芒，散发着幽幽暗光，剑身刻着一排古文：死亡与荣耀。
    在他手下，死亡的确如泡沫般轻易消失，但他从未感觉到荣耀。他是世人眼中蒙受神恩的虔诚者，却从不承认自己是神信者。
    无数人渴望知道十三阶武器的获得办法，那代表无上的恩宠与绝大的秘密。可手执十三阶重芒的望帝清好却拒绝呆在神殿，只身离开。
    游荡在大陆。
    他曾于半夜野外与杀人无算的陌生无信者共饮一杯酒，也曾在茫茫雪崩时冷眼观旁人惶急狼狈逃生，曾于星光灿烂下与凶恶魔兽平静相处，也曾在极南之地孤身立于大陆之巅。
    他杀光过掠夺山村的整个强盗团，却在亲人死绝的小女孩哀求声中无情离开。他因脾气糟糕，被救过的人误会，却从来不屑解释。
    这样的生活，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有一天傍晚，他在野外遇见一个女人。女人盘腿坐在地上，身上伤口还在淌血，她镇定自若为自己包扎伤口。
    见到清好，女人甚至微笑问：“这附近有没有漂者？我正在被追杀，伤势恢复慢是个很大问题。”
    再次见到她，是七年后。这时女人完全成了另一个人，容貌依旧，却是大陆三大学院之一旧约的新院长。
    “啊，很高兴又遇见你。”她还记得一面之缘的他，顺便邀请道：“如果你不知道去哪里，要不要在我的学院待一段时间？”
    于是手握十三阶重芒的望帝清好，成为旧约学院第一人。
    性格孤僻、脾气糟糕的他向来独来独往，但在这所学院，却有了两个朋友。
    那天他和暮央暗水、蓝艺颜一起出门，突然注意到一个立在路边的少女。柔顺的淡金色长发，宁静黑眸，高挑纤细，手执长剑。
    似乎不知该往哪走，她便一直呆在原地。
    “清好？”蓝艺颜微笑叫他。
    这时清好才察觉自己的异样。莫名的牵引，冥冥中不可预知的联系，使他不自觉将目光投身于那位少女。
    蓝艺颜顺着他的目光好奇看过去：“在看什么哪？”
    暮央暗水则挂着堪比太阳神的灿烂笑容，嘻嘻道：“在看一个对清好来说很重要的人。”
    清好没好气道：“我以前没见过她。”
    “哎呀，我就是开个玩笑。难得见你出神。”
    在蓝艺颜的笑声中，几人顺着来路走回家。
    “清好，我刚学会馅甜饼的做法，等下你务必尝尝哦！”
    “我呢？”
    蓝艺颜装作思考半天的模样，微笑道：“顺便让你蹭一口。”
    暮央暗水不由得抱怨，却忽略了少女眼底眉梢的隐隐笑意。
    后来清好再次遇见她，那种莫名的感觉虽不知来处，却无比清晰而真实。可情绪不受自己掌控这个事实让他极为不喜，于是刻意控制感情，让自己变得更加冷淡而毫不客气。
    在沉默森林几日相处中，奇怪感觉更加不受控制，使他下意识留下了敛蓝分享食物给他后留下的糖纸。它们被压得平平整整，带在清好身上，却从不被取出看一眼。
    而糖纸的主人总是那般安安静静，每日重复来往几个地方，也不觉得单调。
    日子一天天过去，清好也习惯了每日清晨在通往甜品店的必经之路看见她。虽然她从来不知道，有人在注视自己。
    就是这么远远望着，清好心中的悸动慢慢平静下来。那种悸动无比细腻真实，他不得不认真对待。
    然而，只是这样远远看着，就是他想要的吗？
    两人突然有了直接交集。
    他陪她去摘菜。一前一后，身后无言。
    蓝艺颜和她一起在厨房做饭，暮央暗水很是期待地频频望过去，而清好便静静握着十三阶重芒。
    端上菜，她很客气地对他笑。少女虽然表面略微冷淡，却也从不吝啬施放自己的善意。而她漫不经心间给他的感觉，是他在黑花之城永远也体会不到的永恒宁静之感。
    以后的日子里，几个人有时会一起聚餐，氛围融洽。
    敛蓝会在与蓝艺颜谈话时发呆，偶尔抱怨暮央暗水总是去她那里蹭吃的，然后随意对清好一笑。
    清好默然。
    这样的相处，便是他真正想要的吧？
    后来有一天，他看见敛蓝的校卫队申请表，一言不发将她收入自己队伍。
    他们终于有了最直接的接触。
    因为任务，两人回到那片森林。当敛蓝从湖底出来后，失神抱着那副油画。清好望着她的神色，只觉心中烦躁，难以控制。
    后来他又陪她去了几个地方。
    只是不管何时，他依旧不喜说话，依旧是那番坏脾气。
    有天只有他和夏徊两人，清好说完正事起身离开。远去的时候，夏徊叹息般低声说了一句：“被诅咒的家族，永远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听见了。并命令自己不去思考那句话。
    清好会弹奏钢琴。
    这件事让初次听闻的暮央暗水和蓝艺颜都吃惊不小。
    “我以为弹钢琴的都是优雅温柔的少年！”
    蓝艺颜深以为然点头。
    事实上他只是偶尔弹奏，一般是在心情烦躁的时候。若是音乐响起，情绪往往可以归于平静。
    这天当他略微烦躁地拂过钢琴，门外响起敲门声。
    那个少女正站在门口，很认真地问他：你会回无信者归墟吗？
    那是逃脱不了的命运呵。
    第二天清晨，他坐在阳台等她。
    点点滴滴的回忆不自觉一一闪过脑海。
    可当少女的身影远远出现时，他决定停止回忆，以防那种感觉不断放大，最终吞噬掉他的理智。
    望帝清好再次站在漫山黑花中。
    他丢掉那把十三阶重芒，重新坐在了当初抛弃的位置上。
    空气中充斥着挥之不去的淡淡血腥味，让他厌恶得拒绝所有人靠近。有时候他想，自己的家族就这么一代一代重复命运。
    战斗、杀戮。
    偏偏它还有好听的名字：责任。
    而我，注定要肩负带领这座城战斗的命运。
    但是……她不应该留在这座肮脏的城市。
    那场大雪后，寂静无人的山谷站立着两个人。
    少女听完他的话，竟平静地说自己只待十年。然后她走向湖泊，那些圣悦鸟没有被惊走，反而环绕在她身边。
    清好远远望着。
    被诅咒的家族，永远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们以为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却依旧不是真的。
    不……我想要的，就是这个。清好攒紧糖纸，固执自己的想法。
    因为……
    她很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