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孤独

晨起，谴退了所有的婢女，独自徜徉在偌大的宫廷花园里。
    
    阳光轻柔地抚摩着我的脸，走在园里有些倦了，抱膝卧在话丛里，目光越过树梢，追随着天边的一只飞鸟而去。看了一会子，眼睛有些累了，看到颈上的珍珠项链，便取下来，挣断，珠子便颗颗滚落地面。我拾起珠子立起，就那样边走边抛，然后又接在手里。到了一个水池边，池中的锦鲤被珠子落水的声音所扰，纷纷逃逸而去，我不禁咯咯笑了起来，绕着池塘奔跑。
    
    “流云。”我一惊，珠子就那样从手中滚落，或掉在地上，或落入水中，发出清脆的响声。我低下头去，轻声：“你来了。”
    
    赢政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珠子，搁在我手中：“今儿个，我早早地便下了朝堂，想带你去一个好去处。”
    
    我挣脱了他的手，但是又不知将手放在什么地方，最后又默不作声地拉他衣角。心里忽然就涌起了说不出的暖意。
    
    春去冬来，白茫茫的一片。
    
    这天，赢政突然兴冲冲地跑来，那了一件雪白的披风为我披上。他微微笑着说：“云姐姐，外面的梅花开了一大片，极为好看，我带你骑马‘踏雪寻梅’去。”不等我回答，便牵起我的手跑向屋外。他那样的愉悦一下子感染了我。我任他拉着，一路跑到马厩。宫女和太监们好奇地围观。
    
    他拉我上马，风驰电掣地向远处奔去。我靠在他背上满足地叹气，便沉沉地睡去了。
    
    醒来时发现他正搂着我冲我微笑。他的眼角眉梢都像是浸着蜜似地愉悦着。这是第一次，我在他的眼底寻不到残忍的痕迹，原来他也可以这么阳光的。他俯下头望着我：“云姐姐，这样多好呀！从今而后，不可能再有人打扰我们了。”
    
    他竟然……这样说，我的血液一下子冻结了，震惊愤怒齐齐涌上心头，新里某一块角落轰然坍塌，脱口问：“你……杀了他吗？！”
    
    他恍惚了一下，但很快地明白过来，然后眼睛诡异地亮起来，闪着鬼魅似的光：“是的，云姐姐，你竟猜出来了。我绝不能留下这个祸根，我要将他从你的心底连根拔起，虽然我还没收到他的人头，但是落诗是杀手中最顶尖的，我绝对相信他的办事能力。”
    
    泪水濡湿了我的脸颊打在衣服上，我恍然地望着他：“原来你从不曾真心的给予我承诺，在此之后，你是否依然要染指天下呢？”
    
    他轻吟：“只要你留在我身边，这个天下，我可以放弃。”
    
    我无法遏制地大笑：“你是在欺骗我还是在欺骗你自己。你从不将我放在天下之上。或许不是你欺骗我，而是我在欺骗我自己，我以为可以阻止一切的悲剧，到头来才发现，自己犯下了一个多么愚不可及的错误。”
    
    我霍地起身，刚才那美好的一幕似乎不过是幻梦一场，现在猛醒了。可我那颗破碎的心却再也不能拼凑完整。
    赢政的眼里此时正弥漫着风雨，低声地，他问了：“他的死亡带给你这么大的打击吗？云姐姐，你从不曾有这么大的情绪起伏。你在颤抖吗？为了上官允海，还是你的孩子？！”
    
    我悲愤地叫：“都是，还有你！从这一刻起，你将不会得到我任何的信任。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吗？你是一个魔鬼，你曾经不幸，现在却将不幸带给每一个人！你是在向天下报复吗？”痛苦及愤怒使我丧失了理智，我不顾一切地向他叫嚣。我甚至有了撕裂他的欲望。为什么不呢？这个人杀死了我的丈夫和儿子，而后有将摧毁天下，这样的人，留他何用呢？难道我贞德要让他存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地破坏他人的幸福吗？
    
    我严重的杀机涌现。我缓慢地抬起手，然而却只听得一声叹息：“云姐姐，你想杀我吗？你曾经是连小动物也不愿伤害的呀。”
    
    我放下手，这一瞬间，我恍悟，即使我杀了他，又能改变什么呢？这个天下，并非只有他是邪恶的呀？杀了他，就可以洗净一切的罪恶吗？有生命的地方就有罪恶，他曾经也只是一个弱者呀。我依然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倒在血泊中的无助，可如今……到底是人将世界变得丑陋还是世界将人变得丑陋呢？我茫然了。
    
    但无论如何，我是该离开了，为我亦为他。站在他面前，我会克制不住撕裂他的欲望。我漠然地转过身背对着他：“或许你我的相遇只是一个错误。什么也不必说了，你我之间没有再见。”
    
    他轻轻地笑起来，笑声苍凉而枯涩：“云姐姐，我是不会让你离开的，任何背叛我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你知道吗？我的母后与劳矮串通背叛我时，我曾经亲自下令将其诛杀。因为你是云姐姐，是我几年来一直挂念在心的人，我可以原谅你。但你若强行离开，我是不会手软的。”
    
    听他讲出那样的一番话，我反而释然了，我终于成为他真正的敌人了。我轻轻地摇头道：“我是一定要走的，假如你认为这是背叛，那么，我背叛了你，你要如何处置我呢？”我转身冲他微笑，这一瞬间，生死在我眼中已成了虚无。
    
    “不要逼我！”他的眼神肃杀，他……是真正对我起了杀意了。
    
    我冷笑：“没有人在逼你，是你自己在逼自己！你……做了那么多坏事，如果不停止的话，你会发现，会有更多的人逼你，他们都是被你逼迫的不得已而逼迫你的——难道你不明白吗？！”
    
    “来人！”他向着四周喊。四围顿时涌出无数的士兵，他们各个手举刀剑。这是我第一次这个帝王所训练的铁甲军队。这便是令各国闻风丧胆的秦军吗？我知道若是反抗将必死无疑，可我的脚步依旧稳稳地向前方迈开。
    
    反抗从来都是我的坚持，面对强权偶而的妥协是必须的，但当一味的隐忍已不能起到丝毫的作用时，我选择用生命去抗争。
    
    我只听的一个“杀”字，便有剑从背后刺穿我的胸膛，我没有闪躲，或许我是期待这一剑的……然后我又听到一声惨叫，鲜血溅在我的脸上，那是身后士兵的血，而我的血正汩汩地从胸膛流下。一双手紧紧地抱住了我，那是赢政的手，那个士兵倒在他的脚边，我能感觉到他抱着我的手是颤抖的，一股温热的液体在我的发稍间流走，他竟哭了。可我的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我的眼睛已再无力睁开了。或许我是该休息了，这样想着，我不禁就微笑起来。
    
    在我倒下的那一刻，我不曾想过会再次醒来，然而我竟还是醒来了。首先印入我眼帘的是一张憔悴的脸，那个曾经意气风华的男子，如今却在低低地啜泣。可是这哭声再也无法打动我了，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是有某种软弱部分的，但当他下定决心去实施某项行动时，他却有钢铁般的坚毅，不为任何人停住脚步，而我从来都是在他的梦想之下的。
    
    我闭上眼睛——我对他已经无话可说了，因为我的心智是清晰的，我不会再奢望从他那里得到任何的承诺了。
    
    他似乎看到了我眼底的绝望，微微地叹了口气，道：“预备姐姐，你真的恨我吗？那就留在我身边恨我吧，我是绝不会放你走的，我宁愿......宁愿你死在我的身边。”
    
    我默默地听着，没有回答，我已经厌倦了，厌倦了说话，也厌倦了生活......每一次闭上眼都以为不会再醒来，可是......或许这是命运对我的捉弄。
    
    他摩挲着我的头发，静静说：“云姐姐，你这次伤势很重，大夫说，你能醒过来已经是个奇迹了，所以一定要好好调养。你别再傻了，上官允海已经死了，落诗已经将他的人头带回，你将他忘了吧。你不是最擅长遗忘的吗？多年之前，你不也不费吹灰之力将我遗忘了吗？”说这话时，他的声音竟奇异地颤抖着。
    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将目光头向他，缓缓地摇头，泪水从我的脸颊一颗颗滚落，敲击在我心中......我听到他无奈的叹息和离去的脚步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