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歌行

张伯元怔住了，目光炯炯地望着林梦芬，仿佛考场上做一道附加题，一直都不得其解，在最后的五分钟内，突然找到了解题的答案。张伯元内心的火焰一瞬间被点燃了，半天，怀着几分喜悦说：“下周二以后。”
    林梦芬说：“为什么？”
    张伯元说：“下周二国家宣传部要给《时尚先锋》颁奖，我要领奖。——画一个圆满的句号。我走之后，《时尚先锋》只能交给别人。”
    林梦芬内心游移了一下，即使在这样的时候，张伯元还是这么傻气。在他和她离开之后，人们对林梦芬的迷就不攻自破了，那么名誉、地位只会是更重的负累。但是她笑着点头，然后，张伯元干燥热烈的嘴唇吻了她，非常短暂，可是专注深情，嘴里似乎有烟草的味道——以前的张伯元从不吸烟。林梦芬心疼之余更想起了往日的缠绵，她握紧张伯元的手，告别，心存留恋。
    林梦芬没有将决定立刻告诉母亲，她想，等一切都联系好，说走就走，省得母亲担心。林梦芬想，这一次走了，在近几十年就不打算回来了，到时候，房子先租给别人。她知道，虽然母亲曾劝她离开这里，但是老人在这里住了半辈子，真要走，而且那么久，仿佛南京这一份家底都拆掉似的，母亲会伤心。
    母亲察觉了林梦芬不同于往日的神采，在这个微雨的黄昏，人仿佛一下子被注入了活力，嘴角时时浮着隐约的笑容，母亲预感到也许发生了什么。母亲一面铺床一面笑说：“梦芬，我们这些年也熬了，小龙也懂事，日子总算是过顺了。”林梦芬听了这话，心里却难过起来。母亲这么多年承受了多少悲伤，她从来不说，老人修佛一生，慈悲一生，受人尊重，却因为林梦芬忍受白眼。——那些本都是林梦芬所犯的错！林梦芬含泪搂住母亲，微笑说：“妈，以后，我们的日子会更顺的。”
    小龙已经上学了，认真地在灯下做数学题，单眼皮的眼角微微上吊，皱着眉头思考的模样跟张伯元一模一样。小龙突然皱眉说：“妈妈，你老看我干吗？”
    林梦芬才觉得自己失神了很久，那笑不嗤嗤的样子，一旦让孩子觉得奇怪，于是说：“想你什么时候才长大。”然后讪讪地笑着回书房，小龙不满意地说：“我已经长大了！我是男子汉！”母亲在那里听到呵呵地笑着，林梦芬只得说：“哦，那妈妈说错了。”小龙不服气地回了一句：“反正我是男子汉！”
    窗帘被钻进窗户的风吹得一起一伏，林梦芬靠在窗前，看到马路边那写卖水果的一群中年男人坐在那里喝啤酒，穿着圆领衫，就是那种狗套头式的，踩着拖鞋，说到高兴时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顺便骂几句粗俗的下流话，很快乐的样子。
    一个穿着肮脏深情疲惫的人刚结束一天的活计，像是附近工地上的，经过他们时，向昏黄的灯下的这群快乐的汉子们回望了一眼，然后懒洋洋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好像几百年没有睡醒过，忽然他的手机尖锐地欢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