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的曦晨

穆雄火化下葬后的第三天。穆家人到了明晨律师楼，听候律师宣布穆雄的遗嘱。
    陈明是穆雄身前最信任的律师。为穆雄服务已经十三年。今日的他也是一身黑色西服，看着屋子里慢慢的穆家子孙，他推了推眼镜低低开口直入主题。
    “感谢大家今日的到来。下面我来宣布穆老先生的遗嘱。穆老先生身前只立了这么一份遗嘱，并从未做过任何修改。为了表明遗嘱郑重和真实，穆老先生当日留下了录像。我们可以来看看。”
    陈明点开了投影仪，助理关闭了屋子里的灯光。白幕上出现了穆雄昔日严厉的脸。让人惊讶的是，穆雄眼神一片清明，身姿硬朗，声音洪亮而果断。
    “这是公元2006年十月十日。在今日我留下身前的唯一一份遗嘱。在我死后我手里穆嘉的股份分为三份，穆群青和穆怀青继承15%。另外15%留给长孙媳妇，陆曦晨。最后剩下的18%留给穆家的孙子们。群青的孩子为10，怀青的孩子为8%。在这些孩子出生至成年之前，一切与股权有关行使权利由陆曦晨来行使，分红由理财公司负责打理，穆群青和穆怀青负责监督。孩子18岁以后，股份所有权及分红利益全都归还给孩子。我名下的所有存款，投资和不动产一分为四，由我的两个儿子穆萧和穆肃还有两个孙子分别继承。穆家的老宅，留给女儿穆咏华……”
    “不，这怎么可能。作为穆家的女儿只得到一撞可怜的房子。而穆萧和穆肃这两个我爸让他们向左他们不敢向右的窝囊废凭什么得到那么多。就因为他们是儿子，他们的儿子是穆家孙子？更可笑的是陆曦晨也得到了穆家15%的股份。她是算是什么东西？陈律师你是不是早就和他们串通好了。公布这样的假遗嘱。你一定得到了不少好处吧。”
    房子里原本的安静被穆咏华叫声打破。继而跳起的是穆莲，身着华丽的套装在屋子里狠毒恶喊。“穆怀青刚刚让穆嘉陷入这么大的危机。凭什么有穆家的股份。陆曦晨那15%的股份因为她是穆群青的妻子，还是因为她是章越的老婆才给她的。难道因为她一个人嫁给了两个兄弟就比我们这些穆家女儿要强。可惜她嫁的两个都是穆家的野种。连同她的孩子们都是……”
    “穆莲，你给我闭嘴！”穆萧突然站了起来，瞪着穆莲大声呵斥。穆莲却疯了一样无休无止的谩骂。
    曦晨推开了抚在自己肩头穆群青的大手，沉默地听着她们叫嚣着自己名字，听着那夹枪带棒的恶毒语言一句句袭来。可是这一刻曦晨却发现自己没有像她们想要的痛苦和难受。看着她们满脸狰狞的指着自己的破口大骂。她甚至对这二位平时姿态高雅而此刻表情疯狂女人有那么一点同情。
    穆雄的重男轻女似乎已经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转念又一想，穆雄也许是睿智的。如果每个人穆家人都是如狼似虎的一丘之貉，那么自己一身的心血传承给拥有自己的血脉，野心和能力皆具的两个孙子远远要比传给冠上他人姓氏，心胸狭窄，恶毒狠怨的小女子要让人甘心许多。不怪什么，只能说这是命运。命运让她们出生在穆家，投生为女儿，有穆雄这样一个长辈。眼看着家族拥有千金万财自己却得不到，得到的只是施舍般点滴。所以她们会疯狂，会张狂……
    “二人请冷静下来。这次负责穆老先生的遗嘱不止是我们律师楼。穆老先生还安排了光辉律师楼的张宪章老先生来一起负责。还有穆老先生的医生陈博士，穆家的老管家刘老先生都在场证明这个遗嘱的真实性。录像也记录下来。遗嘱是按穆老先生自己的意愿安排的。任何质疑和菲薄也改变不了遗嘱的法律效应，所以请二位冷静下来……”陈明推了推眼镜冷静自若地安抚道。或许对于这样为了利益而反目成仇，互相唾骂的豪门大戏在他眼前早已屡见不鲜。
    穆家两代女儿的疯狂将其他人的更衬得异常安静，就连沈萍也坐在一旁死寂得犹如一具僵尸。
    屏幕上穆雄的依旧在交代，“这份是遗嘱想好的时候我就没有再想过做任何改变。世事变迁，人世无常，人心难测。我最后只说一句，作为穆家的子孙，群青，怀青，不论你们今后拥有多大的野心，用怎样的手段。记得要对得起穆嘉，让他继续发扬光大，我也别无所求。”
    曦晨心中暗自冷笑起来。许多事情原来在穆雄心中早有定夺。只不过，不到最后时刻，老人不会将心中所想公之于众。老人最终惦念的只有自己一生的心血，并且留念万分。在他的眼里除了权力和利益，还有一手打造出来王国，其他的一切都是浮云而已。有些人天生对一种欲望有着无尽的执念，致死也不曾醒悟。
    曦晨想到这，看了看不远处的穆群青和穆怀青，和他们的父辈的正襟危坐相反，他们一个抿着嘴唇毫无表情，一个嘴角带着往有的嘲弄微微上扬。每一个都丝毫没有一点悔悟。他们想方设法地逼死了自己的爷爷，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然而，穆雄原本就是要将这些放手给他们的。是他们太性急了。再等一刻，或许结局将不会这么沉重。即使如此他们却一点没有悔恨的颜色，似乎一切理所当然。
    曦晨的嘴角嘲笑般的向上翘翘，这下她终于知道穆群青为什么一定要留她在身边了。章越15%的股份到了她的头上，加上穆群青自己拥有的15%的股份还有前段时间他收购的穆嘉股票，如此他在穆嘉便有了屹立不倒的大股东的地位。就是因为这个他撕破脸也要把她留在身边的吧。曦晨顿觉自己背脊又冷又硬，为了不让自己发抖她不得不将尽力将身子绷得紧紧地身子。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以往与穆群青那些温馨，细腻的画面，因为现实的残酷曾经鲜活的色彩正被一点点地被抽走，最终只剩下一张张模糊而黯淡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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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曦晨。请你跟我到办公室，穆老先生还有一些交代给你。”等曦晨从寒冷反应过来，遗嘱已经宣布完毕。疯狂的穆咏华一家人匆匆离去。抬头看见穆莲推着沈萍离开的背影。她转头又看见微笑着看着自己的陈明，迟疑了一下才点头。
    扶着椅背站起身的那一刻，曦晨躲开了穆群青的相扶。她的眼睛一直直直地看着穆群青，似乎想要看清他灵魂深处的究竟。可是穆群青抿着嘴唇，面无表情的波澜不惊让她失望了。最后曦晨失望而疲惫地垂下了眸子跟着陈明进了办公室。
    “来，曦晨。喝杯热水。”陈明将秘书倒进来的热水放在曦晨手上。曦晨接过来水杯才发现自己的手微微颤抖。于是赶紧喝了一口温温的热水，试图用外界的温度来驱赶心中的寒冷。
    “曦晨。曦晨这是一份关于你和群青你们孩子的股权分配说明书。上面有孩子们继承股份的数额。”陈明翻开洁白的纸页，一行行黑字跃入曦晨眼中。
    “陈律师，为什么展跃会……”曦晨抬头十分不解地看着陈明。
    陈明看着面色苍白地曦晨，微微点了头，“曦晨，本来这件事不应该由我来说明。但老先生交代过，如果到遗嘱宣布的这天，你还不知道真相的全部，就让我告诉你所有一切。这不是个好时候，但有些事你早一点知道更好。”陈明停下推了推眼镜，似乎也在给虚弱的曦晨一点时间来做好心理准备，曦晨慢慢地点了点头等着陈明的讲述。
    “曦晨，展跃是你和章越的孩子。当年你生下展跃后不久就遇到了爆炸事件，章越在那次事故中故去，而你因大脑受伤失去了记忆。你的家人为了保护你就隐瞒了这个事实，展跃就由你的姐姐养育……”
    “啪！”一声，曦晨手中的玻璃杯砸在地上，水花四溅。跳起的玻璃碴划过曦晨的脚踝留下一道血痕。曦晨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疼痛。又一个真相在眼前被揭开，而这个事实强大的冲击力让她胸口又痛又痒。她那里还顾及得上脚上的伤口和身体的脆弱。只是被心中的半忧半喜，愤怒而失望，愧疚而惊讶的心情一阵阵淹没，眼泪犹如洪水猛兽一般席卷而来。
    陈明看着对面原本僵直的女人扶着肚子频频颤抖，苍白的脸色如同白纸一般毫无血色。
    “曦晨。你冷静下来。我叫医生过来。”陈明拿起电话却被曦晨按住，他惊讶的抬起头便看见对面的满身颤抖而目光逐渐坚定的女人。
    “不，陈律师，您接着说，请您接着说好吗？”曦晨的声音颤抖而坚持，陈明迟疑了一会，才点了点头继续指着白纸上一行黑字说道，“穆老先生将5%的穆家股份留给展跃，另外穆老先生早些年替展跃准备好了一份成长基金。逸潼和你肚子的孩子呢，则分别继承2.5%的穆嘉股份。我这里有一封穆老先生留给你的信。里面都是他想交代你的话。”
    陈明从保险箱里拿出一个白色信封递给曦晨，曦晨接过来看着上面用毛笔写着的自己的名字，深吸一口气后撕开了信封。
    “曦晨，故人已去，今人犹在。章越已经离去，希望你看着孩子们能变得坚强去守护他们。今日所给你们的，你可以看着是弥补，也可看成是亏欠。莫不要忘记，这是留给你们的保护。这些遗产能让孩子以后生活上经济无忧。好在展跃在陆家受到了无微不至的关怀，成长健康，使得孩子免遭许多苦难。我希望有一天展跃能够认祖归宗，也希望在孩子未来的道路上你能够尽力陪伴。至于章越，等我到了那边再与他赎罪吧。
    希望展跃逸潼一辈的孩子们一路成长喜悦安康，不要像他们父亲一辈因为我当年的固执与错误失去了美好的童年，仇恨半生。”
    曦晨泪眼婆娑的从信纸上抬起头来，扯开嘴角摇着头看着陈明，“所有人都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得好听，其实他们瞒着我，只是想要我留下，留下展跃，留下孩子们。自私，真是自私。”
    “曦晨。你还好吗？”
    曦晨淡淡地摇了摇头，抬手擦掉了眼泪，一抬头便看见窗外那片雾蒙蒙的天空。天色灰暗不明，加之浮云层层，使得整片天空看起来沉重而阴涩。而曦晨却看着那片天空淡淡地笑了起来。
    “原本不好，现在却好了许多。原来我还有展跃，他是我和章越的孩子。展跃是章越留给我的。”曦晨扶着肚子站了起来回首看着陈明，红红眼眶中眼神熠熠如火。
    “爷爷他到头来还是弄错了一些事情。有些伤害不是到头来弥补就能抚平的，他本来可以早点告诉我的，但是……不过他老人家应该放心的。我当然会竭尽我的所能保护我的孩子们。断不会让他们任何一个像穆家人那样自私，冷酷。不为穆家任何一人，只为我的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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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曦晨拉开木门走了出去。她一手扶着自己的肚子，一手拭去脸颊上的泪滴。此刻她最想见到是她的孩子们，从小就离她近在咫尺却从未相认的儿子，还有一直柔柔嫩嫩，娇小可爱的逸潼。她将穆雄的信揉在手心之中捏得紧紧的向那走廊那端走去，向她的孩子们走去。
    “曦晨！”长廊的尽端，穆群青修长的身影矗立在那。黑色衣服，斯文的脸面，关切的眼神，一如以往那般得体优雅，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眼睛蹿动着叵测的光芒。
    曦晨看着这样的穆群青，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她到底是她瞎了眼才还是他道行高深，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她在他眼中连一次犹豫和敷衍都没有发现过。每一次他都显得那样真挚，那样柔情四溢，好像他爱她一如海水对鱼儿的包容，天空对鸟儿的青睐。所谓的情深似海，相互交融原来在他眼里只不过是欲望的映射，阴谋的伎俩，是权利和利益的阶梯而已。只有她傻傻地以为自己是幸福的。愚蠢的在知道章越的那一刻，心中对他穆群青还有愧疚。她真是傻啊。竟然相信了他的一见钟情，相信了他们在千万人海中相遇只因心中的那点似曾相似便成为彼此眼中永远的风景。真是可笑，可悲，而可怜啊。
    想到这里，曦晨停下了脚步，直直看着向自己走过来的男人。看着他停留在眼前，“曦晨……”
    “啪！”一声耳光响起，打断了男子的轻唤。也让不远处跟来的穆萧触目惊呆脱口喊道，“曦晨！”
    曦晨皱了一下眉头，直直地看着脸颊微微轻偏的男子。“这就是你想要的？”
    穆群青伸出修长的手指抚了抚嘴角，直直地看着曦晨，未曾言语。
    “穆群青。你真辛苦啊。这么多年，你让我给你生了两个孩子却就不告诉我还有一个孩子就在身边。”曦晨看中泛射出锐利的光芒，在泪光地映射下更加尖锐而苍白。“呵呵。你是怎么算计的？怎么知道爷爷会把你渴求的穆嘉股份留给我们。如今你想要的都快得到了。我们再也无话可说……”抬起明亮而雾泽的眼眸，曦晨用那绝望而绝决的眼神看了一眼穆群青之后从他身边擦肩离去。
    “休想！”错肩的那一刻，穆群青伸手紧紧地扣住曦晨的手腕。曦晨没有回头看一眼向都背贴过来的男人，但耳边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凉。她挺直背脊听着穆群青在耳侧低语，“你肚子里是我的儿子。逸潼是我和你的女儿。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就凭这些我们这一辈子都会纠缠不清。你也妄想从我身边离开。从你说爱我，从你嫁给我的哪一天起，你已经就是我的了。除非我不要你，否则你休想离开半步。”
    “群青。曦晨一下子受不了那么多，不要只会说狠话。你是男人要懂得体谅。快送她回去休息吧。”不远处穆萧看着二人满脸疑惑带着关切地走上前。曦晨沉默地看着公公，现在她再也不相信穆家的任何一个人。
    “爸，你放心吧。曦晨只不过是为了展跃的事情在跟我闹别扭。她以为我不是真心对她，所以隐瞒了许多事情。既然我答应了爷爷，就得对她有所隐瞒。为了弥补这些亏欠，我早就想好了，今后会对她更好。过去章越给过她的，我也会给，章越给不了她的，我仍旧能给。展跃我会当自己的孩子一般来培养和照顾。逸潼和肚子里的孩子有的，无论是关怀还是物质，他也一点不差。相信日后曦晨一定会明白我的用心良苦。”穆群青抬头看了看穆萧，又把眼神挪回放到曦晨的侧脸之上。“对不对，曦晨。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心意的。”
    曦晨回头看了看穆群青似乎略带无奈的俊脸，寒透心扉，眯着眼睛狠狠地看了一眼虚假得恍若真实的笑容冷冷地说道，“放开我。我要回家。”
    穆群青并没有放开束在穆群青曦晨腰上的大手。此刻他的心中也有一点点不耐。他是多么讨厌看到父亲那张懦弱而关切的脸孔。他的关心总是向马后炮一样来晚一步，让他可笑而愤怒。然而现在更让他愤怒的是怀中的妻子。这个女人此刻就像一只愤怒的兔子一样疯狂地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穆群青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他以为那天的威胁会让曦晨安静下来。看来今天展跃的事情刺激了她。使得她忘记了他曾经的提醒，想要不顾一切地与他决裂。不过，这似乎根本不可能。他穆群青等了这么多年，等到的一切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地让她毁灭。他想要的，最终都要得到。再说他是那么了解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有一颗温柔的心。不可能让任何人替她受苦半分。穆群青微微用力的钳住曦晨身子，大手抚上她的肚子那一刻，曦晨果然安静下来。
    下一刻穆群青意识到一切并没有想象中的得意，原本那些在心中谋划好的或是安抚或是威胁的话都堵在了喉间。“曦晨？”他皱着眉头看着颤抖得犹如破布一样往下滑落的曦晨。怀中的曦晨的五官已经紧紧地皱在了一起，汗水如豆挂满了整个苍白的脸颊。穆群青顿时不知该是愤怒还是懊悔，伸手掰开被曦晨咬得鲜血直流的嘴唇。竖目怒吼道，“怎么不说，你要生了？”
    然而曦晨却泪流满脸，目光安静而疏远的看着穆群青不说一语。这倔强而明亮就像照妖镜一般要将穆群青打回原形。他的扭曲的压抑，他虚晃的辩解，他所有的真真假假都再无半点威力。穆群青心头一颤，随即避开了那眼神咬牙切齿地将曦晨抱了起来向门外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