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的曦晨

阵痛了数个小时后，曦晨的产道才全开。被推进产房的那一刻，曦晨已是疲惫虚弱交加。因为肚子里的孩子过大，曦晨的骨盆稍有狭窄。之前陈婉华曾与曦晨和穆群青商量过，尽量让曦晨自然生产，倘若情况不顺利既随时进行剖腹分娩。
    “曦晨，加油再用力。”产房内面红呃湿发的曦晨咬紧牙齿用尽全身力气，那撕裂和碾碎般的阵痛已渐渐夺去她的感官身下麻木。她想要顺产，就必须倾尽全力。
    “曦晨！”穆群青看着产床上意识逐渐混沌的曦晨，扑上来抓住她的手喊道。曦晨喘息着半睁眼看着满眼猩红的男子。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袭来，曦晨闭上眼睛拒绝任何人的打扰，她不想看穆群青，只想平安地生下自己的孩子。
    “啊！”阵痛一波比一波强烈，曦晨再也没有力气抵抗。那一阵惨烈的叫喊声之后，曦晨感觉到无力，意识违背她的意愿一点点离她而去。好在阵痛暂时减退威力，曦晨得以换口气。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疲惫地想要昏睡过去。
    “曦晨，曦晨。坚持住，求你。求你。”是谁在耳边低低的祈求，那声音带着懊恼和自责，关切和焦急。曦晨转过头努力地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费了好大的力气，身影在她眼中凝聚成形的那一刻，她微微一颤，记忆由此开始倒退，时光由此混乱，所有的意识和记忆便在不是现在的自己。
    自己睁开眼的那一刻，曦晨被眼前的男子怔住了。枣红色的粗线毛衣，白皙的脸颊，微卷的黑发的男子一双琥珀色的狭长双眼满眼血丝，为他年轻的脸颊上渲染了一份浓浓的沉重。看着醒过来的自己，男孩带着懊恼和焦急的眼神就扑来过来。他赶紧趴在她的脸颊旁又求又哄地说道，年轻的声音带着颤抖的镇静，“曦晨，医生说孩子太大了。你听话，咱们剖腹产。钱我已经向杨子他们借好了。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你听话，我就给你买芝士蛋糕，所有好吃的都任你随便吃，听到没有。”
    曦晨闭着眼睛心中却暗自笑了起来，芝士蛋糕随便吃？是的，那时候她倒不用担心体重和孩子过大的问题了而忌口了。可是剖腹产必须得住院，住院费得多贵啊。那时候她才舍不得天天吃芝士蛋糕。以其如此还不如加吧劲，自己把孩子生出来。然后留着钱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暗下决心之后在阵痛袭来之前，曦晨咬牙着睁眼坚决地喊道，“不，我要自己生。你别管我。”
    “曦晨！？”穆群青被曦晨突然爆发的力量震惊，他抬头看着曦晨正瞪着大眼看着自己，面目因为疼痛而扭曲的曦晨，一双眸子布满了惊讶而绝望直直看着穆群青又好像再看另一个人。
    “曦晨？”听到穆群青的呼喊，曦晨回神看着一身黑色西服的穆群青。那一刻所有的力气都在瞬间被抽走，眼眸顿然空虚。随即淹没在撕心裂肺的阵痛中，她的心和身体都到了所能承受的痛楚的顶端。不能承受再多。眼泪滴落下来的那一刻，她只听见一声沉重的呼喊，“曦晨！”
    最后曦晨还是剖腹生下了一个4.2公斤的大胖小子。这个8斤四两的孩子，如今正在曦晨的卧室里饿得嚎啕大哭。
    “哎呦，这个小子真是一点都饿不得。你妈妈的奶恐怕过几天就不够你吃罗。”孔嘉凝抱着胖呼呼的外孙，满脸宠溺地走到床前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曦晨臂弯中。
    “小心点别撑着伤口。”孔嘉凝小心翼翼地交代着，看着一对上母亲的胸脯就用力吸吮的孩子好笑的说道，“怎么就是吃不够。”
    曦晨看着咬着自己胸脯憋足劲儿吸着的小孩儿，心一下子有软又热。“是啊，好像是个小吃货。”
    “去。真是难听。”孔嘉凝瞪了一眼曦晨又正色道，“剖腹产最伤身体了。养好了至少也要一两年。你们要注意点，这期间别又怀上了。”
    曦晨听了妈妈的话，原本抚弄着孩子脸颊的手微微一顿，直直看着孩子可爱的脸颊多了一会才抬眼看着妈妈说道，“知道了。再生就是母猪了。”孔嘉凝又气又恨的看着口无遮拦的小女儿，摇了摇头。此时孩子吃饱了满足的闭上眼睛。孔嘉凝赶紧接了过去，给他换尿不湿，变换边说。
    “最近群青真是忙得厉害。听说讯锐发布的功能强大新品不仅暴露了潮汛Gs118新品技术上的漏洞。还一纸侵权外加盗取商业机密的状书将潮汛推上了法庭。潮汛的股票在纳斯达克已经跌破了发行价。”
    “呵呵。我高贵又美丽的艺术家妈妈怎么一下子这么关心生意场上的俗事了。我看是爸爸给你念叨这些事吧。”曦晨笑着打趣妈妈，心中又怎不知父母一直在关注着有关她的一切。为她操心，为她担忧。小的时候只有她们两姐妹。长大了还有她们俩人的家庭。
    房门被推开，母女二人同时掉头看去，只见穆群青带着逸潼和展跃站在门口。
    “哟。展跃来了。快来看看弟弟吧，一会吃饱了又睡着了。”
    曦晨没有听清楚妈妈说什么。她的眼神直直地望着穆群青身边的展跃，心却一下一下在颤抖。她表面平静，其实心中早已翻江倒海。这是在知道展跃是自己的孩子后，她第一次以母亲的心态看展跃。她愧疚，她欣喜，她沉痛，她希冀。所有的情感在像涨潮的海面，一波波将吞噬。展跃是章越留给他最珍贵的礼物。是他们爱情的最美丽的结晶。是她今后最大的希望。她是多想立刻把展跃拥在怀中让她喊她一声妈妈。可是现在她不能。在彻底解脱之前，她的孩子不能跟着她陷入这般囫囵。作为母亲给孩子一个清明而温暖的成长环境，是一个母亲责无旁贷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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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曦晨压抑着心中所有的激动，将视线从展跃脸颊上艰难地移开到穆群青脸上。穆群青深邃的眸子一直在看曦晨，在对上曦晨的眸子时他对她浅浅一笑，低头对身边的两个孩子说道。“不要往妈妈身上压，听到没有。”说完放开了牵着逸潼的手，两个孩子随即高兴地向曦晨跑过去。
    “妈咪。弟弟好胖。给他洗澡时候都要掰开他的腿肉肉才能洗干净。” 逸潼笑嘻嘻地趴在曦晨身前欣喜地说着。而展跃却伸手要去抱婴儿被孔嘉凝拒绝了。
    “妈，你让展跃抱吧。他肯定会保护好弟弟的。对不对？”曦晨说着转头看向展跃。十三岁的展跃又长了一头个，俊朗的轮廓已渐渐成形。曦晨心中一阵沉吟，原来展跃的眉目之间和穆群青竟有那么一点相似。她却一直没有发现。
    “当然了。小姨。Alxe，真的好胖。比逸潼小的时候重多了。”展跃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逸林抱至曦晨身边，一边略带显耀着自己老大哥的身份。浑然不知自己的小姨刚刚正默默关注自己。
    “呵呵！阿跃是大哥，以后要照顾好弟弟妹妹哦。”穆群青将眼神从曦晨身上收回，笑着走上前停在床前，抬头摸了摸展跃的头顶。
    曦晨在此话语间抬头对上穆群青琥珀色的，深邃的眸子。穆群青看着曦晨扯起温柔地一笑。而曦晨淡淡地移开了视线。
    半个小时后，孔嘉凝将三个孩子都带走了。屋子里就只剩曦晨和穆群青两人。
    “我暂时不想让展跃知道自己的身世。还有我的家人……”曦晨避开穆群青看着自己的眼神。
    “随你。”穆群青微微点了点头，“你和曦遥都需要时间。毕竟这么多年她把展跃一直待若亲子。如果你不知道该这样说，我可以……”
    “不，不需要。我自己会告诉她们。”曦晨坚决地打断了穆群青。穆群青的眼眸微转，温柔地笑了起来。“好，知道了。都随你。”穆群青抬手将修长的手指落在曦晨的下颚，抬起与他对视。
    “曦晨。别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你现在恨我，怪我。但我保证，很快我就会让你安心，让你放心。我会好好地陪着你，陪着孩子。我们可以将以前不愉快的事情都忘记，一起美好地生活。别太执着所谓的对错。曦晨，我爱你，爱你和孩子，这就是最重要最正确的事情。”
    “不。你不爱我。你爱是穆嘉的股份。你想主宰穆嘉成为穆嘉的皇帝。怎么会放过我头上的那些股份。所以你想控制我。”曦晨冷冷地转过头去，
    “我把股份还给你。你放过我和孩子们。”
    “不可能。”说完穆群青懊恼地微皱着眉头掩饰住不耐和怒气。他轻轻地托着曦晨僵硬的下颚，峰回路转，话题陡变轻声说道，“休息吧。刚刚出院，不要太逞强。你从来不用多做什么。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乖乖地待在我身边就够了。曦晨现在不明白，但我有的时间让你明白。”说完穆怀青弯腰要在曦晨额头下落下一吻，曦晨垂下了眼眸错开了脸颊。穆群青虽不以为意地翘起了嘴角却伸出大手一把捏住了曦晨的下巴，苍鹰一般俯身覆在住曦晨的嘴唇，斯磨纠缠。直到彼此气息微微错乱，在抬头的那一刻，曦晨难堪地别开了脸。穆群青却满意地笑了笑才慢慢地起身手指在曦晨的唇上来回抚摸几回，起身替她掖好被角大步离开。
    屋子里的寂静犹如心田的荒芜一般让人消沉荒凉。曦晨慢慢地睁开眼睛，里面早已是雾蒙蒙的一片。她的一颗心就像是春夏时节里本是昌茂的大草原突然遇到一场毁灭性大火之后，前所唯有的荒凉。所有的繁华，所有的色彩，所有的美好都被大火吞灭只剩下荒芜的一片。
    “喂，陈律师你好。我是陆曦晨。”曦晨拿起电话在接通的那一刻报出了自己的身份。那头陈明立刻客气的寒暄。因为产子，所有有关于所有遗产继承的手续都处于停滞阶段。
    “有一件事我想要向陈律师确认。就是关于我继承的那部分穆嘉股份是能否转让或者出售。”曦晨暗吸一口气，她吃过亏受过伤，现在再不给自己糊涂的机会，硬生生的往前闯去。
    “曦晨，因为那天你走得仓促，我没来及向你说明清楚。实际上穆老先生还留有一份附加条件书。就是关于你继承的那部分股份的具体说明。若你真是要放弃继承的股份，那么你所得到的股份不能由你随意转让，而是将那15%的股份将会平均分为若干份由列席董事会的每一位股东以当时的市价收购，你将拥有这部分股票出售获得的全部资金……”
    曦晨匆匆地和陈律师结束了谈话。就像站在高层楼顶上一步踏空后向下无限坠落，一颗心坠到底之后只剩下血肉模糊的一片。曦晨自嘲般的翘起了嘴角，仿佛在嘲笑刚才那一吻时心中难以控制的动情。可笑啊，她怎么到现在才看清穆群青是一只充满野心和耐力的孤狼，他喜欢站在商业的帝国最顶端呼风唤雨的看着芸芸众生，目空一切。他会选择暂时的折服来赢取最大的胜利。他人生的最高境界就是带着无数的面具恣意地与所需要的人周旋，冷眼看着别人被他玩弄于手掌之中不带一丝怜悯，没有一丝悔色。
    如今随着谋划一步步的成功，他也懒得再花时间去掩饰一切，真相才得以被□□裸地暴露在自己的眼前。曦晨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愚蠢。原本的穆群青，是个真正的狠人。他的心坚冷如铁，任何人任何事都打动不了他。他可以毫不怜惜地铲除脚下的绊脚石，相反他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他有利的人或事。穆群青不愿放弃她只因她手里有他渴求的东西，而不是因口口声声所他说的，爱情。
    过去七年的岁月最终成为了一个谎言，茫茫的未来她将不知该何去何踪。穆群青曾在那夜问过她是否相信他爱她，当时她逃避回答并不是质疑穆群青而是质疑自己的心情。而现在答案在她心中，在一次次的失望和心疼之后日益明确，无须逃避。
    当初她也问过自己是否真的爱着穆群青而不是因为章越而“爱上”他。曾经她迷惑过，迷惑过，质疑过，可是那撕心裂肺的心痛，那坠入地狱般的绝望，让她再也不能逃避。
    曦晨低头将泪水留在双手之中。是的，穆群青的儒雅与温情打动过她，穆群青的深情和执着感动过她，所以她深刻的，真诚的爱过穆群青。而此时她的绝望被一种无言的愤怒取代。她没有花太多力气去责怪自己愚蠢，同样她也没有力气责骂穆群青的虚伪和阴险。所以这些爱只能到今天为止。她这颗才三十几岁的心如今已经被世事的无常，变幻莫测的迷离和残忍的生死离别一次次地消耗光了能量，此刻她的心里荒芜一片，单单只为了生存而跳动，唯有的那点脉脉温情也只是因为她的孩子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