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的曦晨

“是我不小心从上坡上滚下来了。不过现在没事了。”曦晨下意识的回避了一下那明亮得目光，“你应该去看看医，生。”曦晨的话被穆群青打断，大的大手放在了她的膝盖上，眼神中蕴含了一种执著的请求。
    “曦晨，让我看看好吗？”他手中捏住盖在腿上薄毯，直直地看着她。
    “已经没事了。不用看了。”曦晨压抑住乱了一拍的心跳，轻声说道。
    “如果那天我能早点找到你。你就不会失去这条右腿了。”穆群青的眼神突然暗了下去，头也跟着低了下去。
    “不，如果你没有连夜赶来救我。也许我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所以，请你不要自责。是你挽救了我的生命。让我能继续现在的生活。”
    “曦晨，请让我看看好吗？求你。在医院守候你的三天，我都没有勇气去看那道伤口。现在请你让我看看好吗？”
    望着他祈求的目光，曦晨突然承受不了。她默默地别过了头，似乎答应了他的请求。毯子被他慢慢地揭开，她感到他的异常火热的大手抚摸着她的右脚慢慢地向下，直到到达那永恒的创伤之处，他颤抖地伸出手指掀开蓝色的裙摆，将她残缺的肢体轻轻地握在大掌之中。
    “曦晨，对不起……”穆群青的双眼红了起来，曦晨看见了薄薄的雾水在他眼眶中闪动。
    “不，群青。别这样……”曦晨尴尬地抬起头看着穆群青仿佛忏悔的教徒一般跪在她的面前，手掌握住她残缺的右腿眉目颤动。
    “群青，别这样。黎小姐还在外面，别这样好吗？”
    “黎橙？”穆群青抬起了发红的眉眼看着曦晨惨淡地笑了起来，“这和她没有关系。”
    曦晨心中一顿，说不上该是吃惊还是茫然。“群青，你们？”
    “她是章越母亲的侄女。可能是我半生中都很缺少亲情，在你走之后我前所未有的孤独，所以我接受了这个妹妹，用来安慰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寡情薄意，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不要这么说。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曦晨捂住自己的嘴轻声说道。在他风雪交加，连夜奔波赶来找她时，她就不能再责怪他了。
    “曦晨。”穆群青突然抬头，直直地看着曦晨，许久都不说一句。直到曦晨轻轻地呼唤他才仿佛回过神来，自嘲般地笑了起来。
    “真的已经过去了吗？曦晨，原谅和接受是不是还有着天壑般的距离？你说原谅我了，却可能再也不会接受我了，对不对。就像过去的两年里，我们从未曾见过面。是不是今后的日子，我们就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相处。相见不如怀念。在你心中我们就各自相安于世，永远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群青……”曦晨看着他痛苦的眼神，想要说点什么却不知该从哪里来安慰他的痛苦。
    “是的。如果是我在经历了这么多的欺骗以后，也不会轻易原谅。”穆群青扬起了痛苦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曦晨的脸颊，自我嘲弄地又笑了起来。
    “曦晨，其实我骗你不是从十年前开始。我第一次骗你是在许多年前。那样久远的时光，好像前世一般遥远。久得我都要忘记了当年你泼辣而明丽的脸颊，直到后来我在那家西餐馆再遇见了你。看见你的眼眸，我才想起了你。从那时开始我便开始设计你，因为我觉得你是上天给我的机会，让我得到我想要一切的机会。”
    “群青？”曦晨疑惑地听着他忏悔般的话语，并不清楚他所谓的第一次欺骗是在许久以前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以前曾经认识？
    “曦晨，”就在她疑惑的时候穆群青伸手将薄毯轻轻地盖在她的膝头，慢慢地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她的眼前。一粒纽扣落入曦晨的眼底。
    “医生说你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颗纽扣。”
    曦晨看着那颗白色蓝边的圆盘扣子，点了点头疑惑地看着穆群青。她当然记得，因为那个夜晚之后她和章越再次都走到一起。
    “你怎么会有这个，难道那天晚上是你？”曦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穆群青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轻声说道，“高中毕业之后我就去了美国念书，期间四年都没有回国。毕业的那个暑假回来才知道母亲已经去世。我又香江找章越，才听说他一个人跑到湘南去了。犹豫了许久我还是决定去了趟湘南。我和章越毫无理由地厌恶和排斥对方。寥寥无几的几次相见是为了那个女人。这次我去找他，也是想听听那个女人最后日子是怎样渡过的。那天我和章越吃过饭，简单做了告别。因为第二天我就要回港了。虽然我们是孪生兄弟，但从小便被分离。所以彼此心中同胞手足的亲情少得可怜。我告诉他以后会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他却不屑一顾的看了看我，然后我们各奔东西。我从那家小馆子出来，随便逛了逛就走到了那条拆迁的巷子里。”
    穆群青低哑的嗓音在曦晨的脑海中开创了一个画面。她想起了那个夜晚，她高高升高三才不到一个月。那天她从补习班回来，已经是快九点钟的样子。平时一路的同伴今天刚巧请假，她又着急回家，于是绕了一条近路去公共汽车站。穿过小巷子的时候其实她就有点后悔了。因为这片老城区已经化为拆迁区，住家都搬走了。黑夜中巷子安静得能够听到自己咚咚地心跳声。到后来她忍不住拔腿跑了起来。谁知道在巷子转角处碰见了两个蹲在那里抽烟的小混混。她瞪了一眼那两个小混混后当即就掉头想要跑开。可是没跑几步就被人拦腰钳住了身体。
    几乎没有人能够听见她的呼叫。明明隔着这条巷子就是吵闹的街头。可是她的呼喊却被淹没在这个漆黑的小巷之中。两个男人一个死死地捂住她的嘴，一个压在她的身上撕扯着的衣服。她由一开始的恐惧渐渐地开始的绝望。当她绝望的闭上眼睛时却被一声呼喊叫得睁开了眼睛。
    “你们在干什么？”随着呼喊压在身上男人已经被提了起来。曦晨在泪眼朦胧中怔怔地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周旋在两个穷凶极恶的身子中间。直到那两个小流氓落荒而逃，高大的身影才气喘嘘嘘地蹲在她的面前。头发林乱却依旧俊朗。
    “小姐，你没事吧？如果没事的话就赶快起来离开这里。这里很不安全。”男子蹲在她的面前，向她伸出了一只大手。曦晨用手抓住自己被扯掉扣子的校服，怔怔地看着眼前略带狼狈的俊脸，委屈的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
    “阿越，你不理我了吗？”蹲在她眼前的男子身体微微地轻颤了一下，嘴角抿了起来。
    “可是我一直都在想你。是我错了。对不起。”
    “不！你认错人了。”男子厌恶地站了起来懒得继续解释，继而干脆地说道，“快起来吧。我送你到街口。”看着男人冷漠离去的背影，曦晨那一刻心中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蹿了起来从背后抱住了他。
    “阿越。我喜欢你。我听说你在酒吧有很多女生都喜欢你。我姐姐也喜欢你，她经常到叶舟去看你的表演。今年她去北京读研去了。我才知道她的喜欢和我的不一样，你不会是我姐姐的男朋友。我天天想去找你，但都不敢去。怕你已经不记得我了。阿越，对不起。”
    曦晨的泪水打湿了男子的后腰，男子的脊背渐渐地松缓。他无奈地吸了一口气低声的说道，“走吧，我先送你出去。”
    曦晨慢慢地松开了双手，失落地轻声说道，“阿越，你转过身来看我一眼好吗？好吗？”
    漆黑的街头男子凝住身子沉默了半天才缓缓地转过头，晕黄的的路灯划过他英俊的面颊落下了深刻的阴影。他看着她的眼神再也没有当初的热切，冰凉凉地眸子滑过她的脸庞仿佛没有感情。看到他冷漠的样子，曦晨心中不甘和屈辱失去了控制。她猛地跑到他的身前扯住他的衣襟吻住了他冰凉的双唇。
    没有经验的她仿佛一头愤怒的小兽撕咬着，而他却过了好久才慢慢地回应了他。他将舌头伸到她嘴里翻搅的时候她以为他是动情的，可是当她睁开眼睛看着他那双在黑夜里冷然静亮的眸子时那一刻的她仿佛受到了世界上最大的屈辱。一把推开了他的身子，她流着眼泪抽泣着看着他，“今天谢谢你了，再见。”说完她拔腿向着巷口的街头跑去，不敢回头去看那个矗立在灯下的身影。
    “原来是你！”曦晨将思绪从遥远的时光中拉回，目光闪烁地看着穆群青。
    “是我。那个晚上我没有记住你的脸颊，但是我记住了你的眼睛。”穆群青像大海中抓住了救生的木筏一样抓住曦晨的手，“从这个谎言起我以许多自私的理由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了你。我认为只要我是真心爱护你的，就不会给你带来伤害。但是到最后却给你带来人生最大的痛苦。曦晨，对不起。我保证这是我保留的最后一个谎言，从今以后，我对你只剩下祈求和坦诚。”
    两年后
    平安夜的前夜，曦晨风尘仆仆地从纽约赶回香港参加基金会的圣诞晚宴。另外更重要的是她答应和孩子们一起在穆家过平安夜。可是原本计划却因为香港的暴风雨受到了影响。飞机整整延误了9个多小时，当曦晨的航班降落的时候天空已经朦朦地亮了起来。
    长时间地旅途为曦晨的腿带来了负担。所以下飞机以后她不得已坐了轮椅。孟征推着她出了关。
    “曦晨姐，我们先到酒店休息，下午去穆家一起过平安夜。明天你和穆先生一起出席基金会圣诞晚宴。然后后天下午返回香江。”孟征一边推着曦晨一边和她确认行程表。
    “好的。我知道了。”
    旁边的另一个生活助理小昭笑着说道，“曦晨姐，穆先生的助理昨天给我打了三次电话确认我们的抵港时间。这讨厌的暴风雨真是搅乱了一切。好在平安夜的一早我们到达了。要不然逸潼和逸林要就要失望了。”
    “是啊。好在我们及时赶到了。”沿着落地玻璃窗曦晨看着跑道尽头的那就要穿破云层的橘黄色光芒，淡淡地说道。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这是五年来孩子们第一次和父母过平安夜。特别是今年年初穆萧的去世，穆群青给人的感觉更是孤单，曾经憎恨和蔑视的父亲离去了，他的心中一定很不好过。这也是她答应穆群青今年在香港过平安夜的原因。这两年，放下了过去的爱恨情仇，他们似乎更像是一对老友。穆群青对她进退有度，奉行一贯的低调，从不打扰她的生活，当然他没有从她的生活着脱离，距离反而渐走渐近。他小心翼翼地追守反而让她不能轻易地回绝。渐渐地才发现，彼此之间的距离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用妈妈孔凝的话来说，人是有感情动物。没有人再看见他拖着骨折的胳膊将曦晨背到山下之后还去责怪他曾经的冷酷和残忍。
    “曦晨姐，你看是穆先生。”曦晨三人提完行旅匆匆地走到候客厅，小昭就着大嗓门喊了起来，将曦晨从沉思中叫醒。曦晨惊讶的抬起头看见人群外长身玉立的男子一步步向着她走过来。
    “穆先生！”小孟和小昭纷纷向他打招呼。穆群青微笑示意。
    “群青，你怎么在这里？”曦晨看着他发红的眼角和微皱的西服恍然大悟，“难道你在这里等了一夜？”
    “我怕错过你的飞机。就等在这儿了。”
    曦晨听了这话，心中升起一阵感动一时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穆群青看着她的模样笑着对小昭说道，“我来推吧！”
    小昭赶紧让开让和小孟闪到一边。穆群青接过轮椅慢慢地推着她走在清晨稍显宁静的机场大厅里。
    “曦晨。谢谢你答应跟我们一起过这个节。我和孩子们都很高兴。这是逸林出生以后的第一个团圆的平安夜。只可惜，爸爸他……”曦晨感到身后的穆群青稍稍弯腰在她的耳放低声音说道。
    “群青。”曦晨担心转过身来看着他疲惫的脸颊，“他知道你在想念他。一定会欣慰的。”
    “是吗？但愿吧。”穆群青看着曦晨认真地点了点头。“只可惜他在世时，我只顾着怨恨，没有好好孝敬他。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忘记我的一切不孝过得休闲。曦晨，我今天很高兴。等了那么久，还是等到你。真希望以后你的每一次远行，我都能在这里等候你的归来。”曦晨看着他明亮的眼睛沉默地低下了头，穆群青却抬起一支手放在她的肩头。“曦晨，今后无论你走多远，走多久我都会等着你。”
    “群青！”曦晨回眸看着他，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此时已经走去大厅，迎面而来的是刚刚从逆光的云层中破晓而出的一轮曦晨。那淡淡带着生命之红的光芒铺满了眼前的天空，仿佛迎接着新生一般的生机勃勃，披散在人们地肩头。
    穆群青停下脚步停在了一辆黑色宾利车前。他慢慢走到曦晨的面前蹲了下来，朝着那片晨曦望去，“曦晨，你看。逆光的曦晨破晓之后是最美丽的景色。就像你，经历了那么多波折和磨难，依旧坚韧美丽一如往昔，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我都知道了。也知道应该怎样去珍惜这些珍贵人和事。”
    曦晨顺着穆群青的眼神望过去，那片生机勃勃的光芒似乎让她忘记了刚才的感伤。她直直地盯着那片破云而出的曦晨，望着那片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温暖的天空，心中也升起一阵暖暖意，她慢慢地转过头，穆群青专注地看着她。
    “曦晨，来，我抱你上车。”他向她伸手大手，眼眶中饱含着热切的希望。那希望一点一点地照到了她的心底。曦晨看着他炙热的眼眸，淡淡地扬起了笑容。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抬起来放在他的掌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