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相惜

��二十七）
    我慢慢地将刀子放进袖口，确定了不会被看出来，又正襟坐好。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知道，他来了，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
    慕容少秋推门进来，一个练武的男子，现在居然有些微喘。我木木地站起来，他看着我愣了一下，一步一步地朝着我走了过来。
    “怎么下床了？”他轻声问道，有点小心翼翼，“大夫说，你元气大伤，需要静养几天的。”
    我侧身，走了几步，说道：“心里有疙瘩，怎么也躺不下去了。我只想问你一些事情。”
    他沉默了，稍许，他说道：“你问吧，我如实回答便是。”
    我回过身，看着他的脸，语气平淡，问道：“为什么慕容家成了戴杜两家的仇人了？”
    慕容少秋避开我的眼睛，顿了一会儿，才开始陈述起旧事：“当年，你的两位祖父，和我曾祖父慕容毅是异性兄弟。他们二人陷我曾祖父于不义，让我祖父背上祸国殃民的罪责，害我慕容家百口冤死，余下的，男的配去充军，女的则为官妓。虽然冤案在十年之后得雪，但是物是人非，人情淡薄，早就让慕容家遍体鳞伤。这些，恐怕你我现在都无法体会。”他看了我一眼，眼里似有沉痛，继续说道，“我祖父在充军之前曾发过一次疯，不知去向。幸得姑姑生母搭救。无奈，她最后还是被官府抓到，当了雏妓。为了保父亲，她只好让他在妓院里当龟奴。”
    我麻木的心稍微一惊，虽然不太懂，然而妓院里的东西我还是略微知道的。表面上灯红酒绿的地方，背地里尽是污浊、邪恶和肮脏。他祖父曾经是富家少爷，怎么熬过那十年的？我不得而知。
    慕容少秋冷笑了一声，又说道：“我父亲得到戴杜两家人的帮助，平安度过了十年。十年之后，慕容家被平反，祖父和祖母也得以自由。在姑姑出生之后，祖父便去世了。相比当年父亲被搭救，姑姑的生母受到的苦，是无法估量的。慕容家冤死了上百号人，也不会安息。我们背负了十年的骂名，戴家和杜家却想要简单的悔意来补偿，你不觉得可笑吗？”
    我看着他，问道：“所以，你就让人杀了我们杜家和戴家的人？”
    他不说话，背着我站着。我心里一阵痛，果然是这样吗？
    我低下头，想起了先前总总，似乎很多事情都有了解释。我父亲和娘以及慕容俊当年三人的无奈，娘和爹任人宰割却没有怨言的无奈，戴家和杜家岂止只有悔意？慕容少秋，你说得太简单了吧？我问道：“那张嬷嬷呢？为什么她会知道那么多？”现在想起来，很多事情，张嬷嬷知道得有些理所应当，可是，原因我却不知道
    慕容少秋大约没有想到我会问道这个问题，他转身，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之后却像得到答案一样，他叹了口气说道：“嬷嬷是慕容家以前的远亲，从小就进了宫。”
    我鼻子一酸，问道：“所以说，她一开始就是你们慕容家的人吗？”所以，张嬷嬷知道了很多事情，张嬷嬷还在杜家当了内贼，张嬷嬷一开始就不是真心待我……
    不出所料，慕容少秋点头，“嬷嬷自小聪慧，行事比他人谨慎，在宫中有一定地位。姑姑能认识当时的太子，也是因为她的关系。佳儿，你怎么了？”他突然轻声叫道，紧张地扶住我。我不知道我此刻是什么表情，只感觉头上一直有冷汗滴下。脚一软，我被他扶住了。
    我甩开他的手，自己撑着榻上的小桌，瞪着他问道：“戴杜两家也有数十口人被杀，难道你们还觉得不够吗？为什么连我娘也不放过？为什么！”我叫出这几句之后，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站在原地，皱着的眉头下，目光流露出复杂的痛，我看得模糊不清。他突然伸出手，将我抱住，沉痛地说道：“原谅我，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日后我再解释给你听好吗……”
    我在他怀中渐渐平息了呼吸，我感觉到更强烈的他的心跳，向我传递了他的不安。然而，此刻，我什么也不想知道。我在他背后，伸出双手，慢慢地掏出了那把精致的匕首。只要扎下去，一切都结束了……
    “住手！”
    一个尖利的叫声突然传来，有人猛地推开了书房的门，是何时，她一脸愤怒地过来，挥走我手上的刀，又迅速地将我脱开了慕容少秋，将我扔在了地上。
    刀子落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音，悦耳动听。
    “贱女人！”何氏站在慕容少秋前面，指着我骂道，“疯了还不够，难道要谋杀将军吗？”说完，她冲上来，给了我两个大耳光。
    我的两颊顿时生疼，因为病太久，脸部轻微的浮肿让皮肤变得更薄，以至于她打过来时，好似将我的皮撕下。我知道，她一定用尽了全力。
    慕容少秋喊道：“你在做什么！”他拉开了何氏，我也躲开了她第三次的耳光。
    我捂着脸，麻木地看着他们。
    何氏气急败坏地说道：“将军！这个疯女人要杀你！”
    “轮得到你来管吗？”
    慕容少秋此话一出，何氏立刻在原地愣住了，然后，她双眼的泪不停滑落，问道：“将军，难道妾身在您心中就如此卑贱吗？居然比这个女人来得不值？”她指着我，手指头已经在颤抖。
    慕容少秋沉下气，冷冷说道：“出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何氏大约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她愤怒地看了我一眼，又极为悲伤地看着慕容少秋，一会儿之后，终于是不甘心地摔门出去。
    之后，慕容少秋才将我扶起来。
    一切似乎有点意外。
    我被带着到榻上坐下，两眼只是盯着地上明晃晃的刀子。
    没想到得是，慕容少秋弯下腰，将刀子捡了起来，放在我手上。我有点不懂地看着他，他一脸平静，指着自己的胸口说：“如果你觉得恨，你大可朝着这个地方刺下去，我绝不会还手。”
    我突然想起，他应该在刚才扶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身上带着这把刀子了。我低下头，看着那刀口，这要是扎下去，血一定会迅速流出来的。我笑了，缓缓地站了起来，对着他的胸口，猛地刺下去……
    然而，在离他胸口不到一寸的地方，我停住了手。
    为什么，为什么我刺不下去……
    两人就这么站着，成了一种奇怪的姿势。
    我握着刀得手心冒汗，慢慢的，刀子从手中滑落。
    我下不了手，居然下不了手！
    “佳儿……”慕容少秋口中轻声唤道。
    我的泪，突然如泉涌一般，心中所想，也如爆发一样在口中述说出来：“为什么你是我仇人？为什么要杀我全家？为什么要娶我？为什么要让我怀上你的孩子……”
    他轻轻地抓着我的肩膀，问道：“要怎么做，你才可以不那么痛苦呢？”
    “让我死……让我死吧……”我抽泣着说。一切都是我的错，怨不得别人，明明很多事情都说明，只能是慕容家。仇人只有慕容家！而我却傻傻地相信这不是真相。“是我太傻，一切都是我的错，该死的人是我！”
    “佳儿……”
    那天，我是怎么被送回房的？我已经忘记了。因为太累，我躺在床上，很快就昏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无梦，只是觉得昏昏沉沉的，一直往一个大深渊中掉下去。
    映月大约在我身边守了一整夜，不然她的眼眶怎么黑了？
    她见我醒来，笑着将我扶起来说道：“小姐，南宫先生来过了。”
    “阿鸿？”我突然记起，发现娘的自缢的正是南宫鸿。我忙问：“他人呢？”
    映月慢慢说道：“在杜府呢，说是小姐醒来可再请他过来。我这就让人叫去。”
    我看她转身出去，她能这么自由，估计是慕容少秋授意了。戴佳儿，你还剩下什么呢？娘没了，家没了，孩子没了，连丈夫也不能去爱了。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然而，我想见阿鸿，他是娘生前最信任的手下。他一定能告诉我一些其他的事情。
    南宫鸿在半个时辰之后来了，我让映月下去，只留下他说话。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床上的我，说道：“小姐气色十分不好，夫人知道了，只怕是要伤心了。”
    他的语气不温不热，没有半点忧愁之感，我出现了一种错觉，娘并没有离去，杜家也没有败，不然，南宫鸿怎么这么淡然？我犹豫地问：“阿鸿，你不伤心吗？”
    南宫鸿愣了一下，突然笑道：“小姐，南宫鸿并不伤心。”他顿了一下，看着我说道：“夫人临走前，还找过我谈话。我可以确定，夫人当时是高兴的。”
    我的泪落下，娘以为她的死，可以换来我的安宁吗？我摇摇头说道：“你骗我。”
    南宫鸿说道：“小姐，也许，你不该只沉浸在背上和仇恨中。”
    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说道：“夫人曾对我说过，爱可以生恨，也可以宽容。或许有些东西会迷惑你的眼睛。但换个方面想，它也是会拯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