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相惜

正月，是最冷的时候。我的心，也正处于冰窟之中。慕容少秋果然半月未到我房中，映月开始时还有抱怨，到最后也不说什么了。我的脸色估计是很难看的。
    映月说：“小姐，这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你这般不争不怒，只怕对肚里的孩子也不好。”
    我摇摇头道：“只是不想做争食的人罢了。”
    映月不接话。两人主仆坐在屋中，沉默了□□。
    慕容兰月再次来府时，是元宵节过后的几天。因为是孕妇，何氏并没有像起初那样，将我的房间弄得一团糟。而我也得到特赦一样，不用到前院去迎驾。
    我没想到的是，她竟会到我的房中来。我正坐着和映月研究女红，慕容兰月突然推门进来，吓得我立马站了起来。一般来说，应该先要有太监通报吧，然而，进来这里的却只有她一个人。真是令人不解。
    “小日子过得不错呀。”她挑眉笑道，眼睛只盯着我的肚子看，我不自觉地捂住了肚子。来着不善四个字已经写在她脸上了。我俯身说道：“妾身见过贵妃娘娘。”说完顺便让映月下去。
    慕容兰月冷笑一声，在我身边绕了几步之后，突然说道：“杜家的女人，哦，不，戴家的人果然是无情无义的，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么？还有心情在这里绣花？”
    我不解地抬头看她。
    她笑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不知尊卑的表情。算了，我就好心告诉你吧。你娘，杜婉清可等着你给她手势呢。”
    我心中如撞大锤，眼睁睁地看着她，她这是什么意思？
    “哈哈……”慕容兰月抬头笑着，继续说道：“你果然是不知道的。真是蠢的要命，我怎么可能让你生下我们慕容家的骨肉呢？”
    “你什么意思？你把我娘怎么了？”我忍不住抓着她的领口问道，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她甩开我的手，在领口上拍了几下，冷冷地说道：“少秋宠着你，瞒着你，我可不一样。你也许还不知道，慕容家和戴杜两家，可是有深仇大恨的！你的祖父们，害了我的祖父，让他蒙受不白之冤，含恨而死！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我脚下一软，手撑着桌子，只觉得天地开始旋转，她的口还在动。我心里只想到我娘，寇中国喃喃，只剩下：“我娘呢……我娘她人呢？”
    她又仰头大笑，随后说道：“我可没对她做什么，只是说，如果她死了，便饶过你。哪知道，这话刚说完没多久，她就自己上吊自杀了！你说，蠢不蠢？哈哈哈……”
    不，不是这样的！娘不可能离开我的！随着胸闷袭来，我的肚子绞痛，我抓着桌角，慕容兰月的话，却字字像锤头一样向我砸来，每一个都如千斤重。我抽泣着，慢慢蹲了下去。
    慕容兰月也跟着蹲下来，冷冷地抬起我冷汗直流的脸，说道：“我是饶了你的命，但没答应让你生下慕容家的孩子。一想到你怀了少秋的孩子，我就觉得恶心！”她突然站了起来，朝我的肚子猛踢了过来。
    我只觉得一个重重的力量使在我的肚子上，肚子里传来一阵闷响，接下去她再踢过来的几脚，我也感受不到了。
    一股热流从我的下面传来。
    “救命啊……我的孩子……”慕容兰月，住手啊！
    这是我此生最难过的时候，最狼狈的时候，最想死去的时候。一切都和慕容兰月扯上了关系。我时不时地看到了她的脸，狰狞，恐怖，成了日后我的噩梦。
    当黑暗袭来时，我听到了慕容少秋的声音。
    不过，一切都晚了……
    在一阵混沌的感觉过后，雾气般得朦胧侵入我的梦中，我仿佛来到了小时候住的那条小河边，我玩水，我跳跃，我开怀大笑，看见河面中的自己，如春花般灿烂的笑容。然后，我看见三四个人朝着我的方向走来，他们喊道：“佳儿……佳儿，回家吃饭了。”
    我睁着眼睛看，不知何时照下的阳光让眼前的一切变得刺眼起来。放眼看过去，站在最前头的，是容貌年轻俊美的娘，后头跟着红光满面的张嬷嬷，李管家，还有许久不曾见面的老刘。
    我跳着过去问：“你们怎么来了？”
    娘微笑着看我，张嬷嬷替她答道：“担心你玩过头了，你总是那么不小心，那么迷糊。”
    我嘟着嘴撒娇道：“才没有呢！”
    娘笑得越发开心，连不苟言笑的李管家和老刘也呵呵地笑了起来。突然，他们一起转身离开，我愣了一下，抬起脚准备追过去。
    他们走得太急，我追不上。眼前的景色忽然变幻，成了一落小小的庭院，庭院内开满了桃花，落英下，一把木马轻轻地在地上摇晃。我好奇地走过去，看见一个小孩子从木马后跑了过来，冲进了我怀中。
    好可爱的孩子。我心里想着，然后，抱着他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那孩子眨着眼睛疑惑道：“娘，我是你的宝贝啊！娘不认我吗？”他一脸受伤地挣脱了我，然后转身跑开。我愣了一下，没多想便追了上去。但是，我怎么也追不到……
    我睁开眼睛，旁边忽然有人叫道：“小姐醒过来了！”
    那是映月的声音，她跪在我床边，双眼通红，两颊还留着未干的泪痕。
    我想说话，但腹内的空虚，让我顿时被滔滔的绝望淹没。“孩子……没了吗？”声音平淡，连我都感到意外了。
    映月抹了眼泪，柔声说道：“小少爷已经被安葬了。可惜还没出生，连个名都没有。”说完，两颗眼泪又落了下来。
    我伸出手，替她擦了泪，安慰道：“别哭，都死了，哭也没用。”
    “小姐……”映月的眼中稍稍害怕，大约没想到我会这么平静。
    我也没想到，只是觉得全身无力，什么都不重要了。
    映月犹豫了片刻，咬着牙说道：“小姐昏迷了四天，将军每天都来看小姐。只是不过一会儿便走了……”
    我打断她的话问：“娘是什么时候死的？你知道吗？”
    映月摇摇头，哽咽道：“听说是年前去世的，连同张嬷嬷，李管家。是南宫先生发现的，三个人一起自缢在屋子里。”
    我的心被什么东西揪住，刺痛难耐，他们到死都不肯把真相告诉我吗？不知不觉，握着被单的手抓紧，我恨！
    “扶我起来梳妆吧。”我撑着自己起来，映月连忙扶着我。慢慢地，我坐到了梳妆镜前，镜中的自己疲惫不堪，目光无神，好像是过了十年之久，连我也不认识自己了。
    “小姐，大夫说你刚小产，又受了打击，身体阳元差点耗尽。切不可再受寒了。”映月说着，拿出一件皮袄替我披上。我侧头一看，这正是从杜家带来的那件。旧事浮现在我眼前，那个当年面冷心热的女子轻声的叮嘱，如今，她在哪儿呢？
    我自己动手，拿起梳子，慢慢地梳头。映月忍着泪，帮着我，终于梳了一个双髻，带上白色珠花，抹上了上好的胭脂水粉，面色果然比先前好了许多。我看着镜里的映月，她也疲惫得很，只是皱着眉头，眼里似有害怕担忧，又带着恨意。我知道，她的心也一定不好受。
    “将军现在在哪儿呢？”我问道。
    她看了看外面，答道：“估计这会儿刚下朝，小姐，难道你还要见他不成？”
    我淡淡地说道：“有些话，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话虽如此，见了他，我还能说什么呢？一切都不重要了不是？
    半个时辰后，我衣服也穿好了，映月搀着我走到了慕容少秋的书房。一路上，家里的仆人带着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我无心猜测那些眼光背后的意思，心里只是想，他下朝之后，一定会先到书房的。
    映月一路小心翼翼，也不四处看，只盯着我脚下。快到书房时，尚明出现了。
    “三夫人这是要去哪儿？”他上前恭敬地俯首问道。
    三夫人么？此刻，这三个字，比以前更加讽刺万倍。我冷冷回答：“去书房，等将军回来。”
    尚明抬头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复又低下头，亲自为我们引路，又帮着我打开了门。我走了进去，这里曾经是我和慕容少秋经常呆的地方，熟悉得令人难受。我让映月下去，自己坐在榻上，等候慕容少秋的出现。
    映月和尚明出了门，我可以听到他们二人轻声的问答。虽然声音很细，但依然可以听出个大概。尚明问映月我的情况，只是映月没有好气回答。
    不一会儿，话语渐渐歇了，我才从袖口中掏出那把匕首，那是我趁映月不注意时，在桌上看到的水果刀。慕容少秋，我要为我娘，我儿子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