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相惜

��二十九）
    尚明抿着嘴，责怪一样地看了我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夫人，你心里的将军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夫人心里可有数？”
    他突然这么问，把我怔住了。慕容少秋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他是我从小好奇的人，后来救了我一回，成了我的丈夫，又翻天覆地一样地成了我的仇人。我该这么回答吗？不，不是的。我心里矛盾，微微摇头。
    尚明正色道：“有些事情，将军不说，夫人难道不会想吗？”
    我有点气地看着他，他的意思是我很笨，但是，有必要这么直接吗？想到他平时也不怎么会说话，我也稍稍静下心来听他讲完。
    他继续说道：“夫人，戴家和杜家的惨案，不是将军本意。是……娘娘。话不能说的太明白，娘娘是圣上的枕边人，呼风唤雨，那是轻而易举。可是，将军从小纯良，是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情的。”
    我混乱了。又觉得好笑，用“纯良”来形容慕容少秋吗？想他平日的作风，我难以想象这个词用在他身上。
    但是尚明又说：“若不是慕容本家败落，将军被接到娘娘家中，一切就不是这个样子了。可是，夫人，凡事有因有果，如果不是发生这些事情，将军和夫人也不会相遇……将军的心意，难道夫人感受不了吗？”
    我低下头，又摇摇头，不，这样的相遇太血腥，带价太大。我没有办法像尚明说的那样轻松。“就算这些不是他做的，但是，他就没有那个意思吗？怎么说，罪恶的东西，他若袖手旁观，那和帮凶有什么区别！”我不想去原谅，他不值得我去原谅。
    尚明叹道：“夫人已经这么想了，尚明多说无益。然而，我还是要说一句，戴家和杜家的事情，将军之前真的毫不知情。是夫人入了杜家之后，将军才注意到的。夫人，这些话，尚明愿意以人头担保，句句属实。”
    我的心开始动摇。
    我不知道，今天的话，是否有它的价值。
    再次回房时，我的心依旧没有平静下来。我开始不知道，我恨的还能有谁。慕容兰月，我不想去想了，她是一个可怜的人，被上辈的仇恨纠葛，不肯自拔，她的戾气，一定会让她自取灭亡。我有什么好恨的？
    而慕容少秋呢？
    傍晚的时候，慕容少秋来了。
    春风带着凉意，卷动珠帘。我坐在窗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抬头侧看，便瞥见他站在门口。连日不见，他已经消瘦好多。
    我示意映月，让他进来。
    房内的丫鬟都下去了，我和他又共处一室。有点害怕，有点陌生。我紧张地握着衣角，问道：“来这儿做什么？你明知道我们已经没有话可以说了。”
    他愣了一下，坐到我身边，柔声说道：“我知道，尚明跟你说了话。”
    “嗯。”我承认。也知道尚明不会瞒着他的。
    他突然伸出手，想要像平时一样整理我的发梢，却在我脸前停住，而后犹豫地放下。我心里突然抽疼，我们陌生了。
    他笑道：“我知道你心里肯定还怨我，我最不愿意伤的就是你，可还是让你……我们的孩子，是个意外。我没有想到姑姑会这么做。锦儿假怀孕，也是为了让姑姑安心的。没想到……”
    “不重要了。”我打断他，“这些都不重要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解释再多，无非是再次掀开伤口罢了。
    他沉默了好久，突然问道：“那你要我怎么做才能原谅我？”
    我抬头看他，他的眉头皱成川字，眼里期待，哀伤。这不是我的慕容少秋。我冷冷说道：“让我走吧。我不想再继续呆在这里了。”
    他的脸色突变，将我一把抱住，紧张地说：“不，你不要走，你是我的，我不允许你走！”
    我不知道，世间的女子，是否听到这样的表白，都会心潮澎湃。也许，我太需要一个归属感，不然，听到他这么说，为什么有如获知音的感动呢？
    然而，我还是推开了他。
    现实，是不能被三言两语否定的。
    我说：“慕容少秋，我们不可能了。我们回不去的……”两个人之间一旦有了隔阂，该怎么继续？我不懂，我找不到出口。“我不想去计较上代人的恩怨，只求你，让我离开，至少那样子，我不用整天面对仇恨。”说着，眼泪居然又不自觉地落下。
    他心疼地帮我擦去泪水，他说对了，我一直喜欢流泪。我不是个坚强的女人，我自私，我懦弱，所以，请让我离开。
    他低头，苦涩一笑，缓缓说道：“我不想，我要怎么做，才可以让你安心地留在我身边。”
    他的话，突然燃起了我心中一丝希望，我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可否愿意和我，一起，远走高飞？”去一个远离是非的地方，没有其他的阻碍，没有牵挂。他是我的夫，我是他的妻，仅此而已。然而，话一出，我便后悔了。
    他抬头，似乎疑惑地看着我。
    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怎么可能轻易地放弃荣华富贵，何况他此刻正值大好前途，是不可能离开的。然而，我想做一些努力，“前人已有鉴，盛极必衰。我不要求你马上断了这里的事情，但是，将来你累了，可以过来找我。”
    他苦笑道：“佳儿，你真的要走吗？”
    这是我多日来问自己的问题，今天，我终于确定了。我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你心里也明白。”与其两个人相对无言，终日痛苦，何不就此分开。我想，他会明白的。
    然而，他听完话，霍地站了起来，背过我，说道：“我不可能放开你的，今天你可以不原谅我，我可以等明天。明天不行，那就后天。总之，我不会放弃你的！”
    “你！”我顿时说不出话来，慕容少秋，你这是在耍赖吗？
    他居然走了，头也不回。我无可奈何地目送他离开，想笑，又觉得想哭。我将映月叫了进来，对她说道：“映月，你明天去找南宫鸿，找到他之后，你就自己离开吧。”
    映月听完，愣住了，然后扑通地跪在我身边，哀求道：“小姐，我不走，我和你一起。”
    我摇摇头，说道：“找到南宫鸿，你可以让他将你送到南方的唐家，唐公子不会亏待你的。你是聪明人，我的意思，你一定会明白的。”
    映月还是连连摇头，喃喃道：“映月从小和小姐一起长大，杜家没了，小姐是映月唯一的亲人。映月不想离开你，我只想追随小姐一辈子……”说完她低下头，又哭道，“你没了小少爷，也有我的一部分错，如果我当时能早点进屋，贵妃就不会对小姐下毒手了……”
    我怔了一下，不曾想过她会有这样的愧疚，我将她扶了起来，她一直都没怎么哭过的。我心疼地替她擦了泪，说道：“映月，我会和南宫鸿南下找刘叔。我看得出来，唐公子是真心的，他也不是一般的浊气男子。你跟着他，会找到你想要的幸福的。别哭了，回去休息吧。”
    映月抽了抽鼻子，始终没有点头。我又安慰了她几句，才让她下去。
    隔天，春阳照进院子时，映月已经准备好出门了。
    我心里暗暗猜想，以南宫鸿的精明，他一定可以将事情办好。剩下的，只有等待了。
    只是，我心里舍不得。我走出院子，阳光照在我脸上，我眯着眼睛看向书房方向。按日子算起来，他今天是不上朝的。我走出院子，慢慢地踱到书房外面。门外的小厮见到我，对我恭敬地点头，轻声问道：“将军在里头呢，要不要帮夫人通报一声？”
    平常的时候，下人是不会这么小心问的。只有在慕容少秋真正忙碌。才特意吩咐下人小心。我摇头道：“我看看就走。”我悄悄地走到窗下，透过窗缝，我看到了慕容少秋。
    该用什么语言形容这个男子呢？初见时，邪魅；再见，狡黠；最后，我深爱他。
    如果，你不对我那么好，那该多好，那么，我可能不会将你放在心窝，不肯粉碎的记忆，霸占了我以后的人生。如果没有杜家和戴家，没有慕容兰月，没有四十年前的冤案，我们会不会好一些呢？不，那样的话，就不会有我，也不会有他。
    何况，现在我和他，中间隔了那么多。
    他提着笔，在宣纸上疾书，也不知道在写什么，写了几个字，又顿了笔，整个眉心皱成一个川字。
    我看着他认真深沉的模样，竟不忍将眼睛移开。最后，只得咬着唇，将头撇过。
    我离开了书房。
    再见了，慕容少秋；再见了，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