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分手的理由

第37章


在我读大四那年,有一次我去乡下一家‘勤劳者医疗协病院(相当于劳工医院)’工读,在医院门口遇到了去收钱的父亲。 
  “我只困惑了一下,立刻换上事不关己的表情要走开。这时,父亲只是深深注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相对于沉默、柔弱的父亲,渡边淳一则把母亲描述成一个强悍、喋喋不休,永远把他当成小孩的女人。 
  “有一次她来医院,见到我穿白袍,非常吃惊,那表情像在说:居然有人找你看病?之后,有一段时期,我把母亲的抱怨,当成广播,原以为这样就可以右耳听,左耳出去,自己也不会生气,可是用这办法仍不能支持很久。” 
  “现在我总是耐心地听她发牢骚。这似乎是在外居住的我,唯一能为她做到的。光听没有反应是不行的,有时我一边看报纸,一边点头。在这时候,我会想起,当年的父亲,和现在的我有着一样的心情吗?” 
  渡边淳一还在札幌一中读初一的时候,一位国语老师中山周三教他阅读日本古典文学作品,如“万叶集”等,还指导他习作短歌,这就是这位成名作家最早的文学经验。据他本人表示,“短歌”在多年以后,对他的文笔仍有影响。 
  在初中和高中六年里,渡边淳一读了不少日本小说,从川端康成、太宰治、三岛由纪夫,直到所谓的“战后第三波新人”的作品,都在他涉猎之列。其中他最爱川端康成的美感及理直气壮,对芥川龙之介则感到无聊透顶。 
  不过,他向来自认是一个平凡的读者,当他成为北海道大学理学院的新生时,十分羡慕文学院的“文学青年”,他觉得自己无缘坐在研究室中全力读文学,只能啃一些枯燥的理化教材。 
  在大一、大二两年中,渡边淳一读了海明威、哈地歌耶(享年仅二十一岁的法国早熟作家)、卡缪等人的作品,其中卡缪的简洁的文笔,令他大为倾倒,“异乡人”是他唯一连读三次的小说。 
  在北海道大学读完两年所谓的“教养课程”后,渡边淳一进人札幌医科大学。这段时间,他接触到法国作家沙特(一七四0——八一四年)的作品,耳目一新,沙特出身于贵族之家,却以虐待女性的罪名及笔祸,在监狱中度过大半辈子,最后死于精神病院,他的代表作有“美德的不幸”、“恶德的光荣”等,都是描写倒错性欲的力作。 
  沙特、卡缪、川瑞康成三人是渡边淳一最欣赏的作家,我们不妨想象一下这三人合而为一的形象。 
  如果我们想从一个小说家读过的书,去了解他本人,只重视那些文艺性书籍,显然是不够的,尤其是在这位小说家是以知性风格著名的。 
  在北大时代,渡边淳一虽然逐渐远离了文学,或者,至少我们可以说,不再和中学时代一样,有那么多时间去读小说。 
  “可是,在化学、物理演练的箝制,以及高等数学的欺凌下,我也为数学、物理公式的一种浪漫而富原创性的精神而感动。我读者‘零的发现’、‘物质的起源’等书,不禁幻想自己也能发明一、两个新定理,可惜老是办不到。同时,在‘自然科学概论’课中,不必考试,只要交报告,轻松听讲,也是蛮快乐的。这段时间,我也精读了泽泻久敬的‘谈生命’。” 
  进医学院以后又如何呢?渡边淳一回忆当时的情形说: 
  “进医学院以后,医学性书籍一下子多起来,从解剖学、生理学等基础医学,到外科、内科、精神科学,每一项都新鲜而令人吃惊。老实说,医学书籍比小说强烈而有趣多了。读解剖学好像看世界地图一样好玩,外科书籍有一种小说故事所不能及的残忍及真实。” 
  渡边淳一,一九五八年毕业于札幌医科大学,一九六四年任教于母校整形外科部,同时在一家矿工医院中执手术刀行医。 
  他从一九五六年便加人同仁杂志“库力玛”,时常发表作品。一九六五年描述脑部手术的第一人称心理分析小说“死化妆”获新潮同仁杂志奖。一九六九年,“光与影”描述两个军人,因病历表弄错而发展出完全不同的命运,为他赢得直木奖,也使渡边淳一的小说受到肯定,他便辞去学校和医院的工作,专心写作。 
  一九六九年,他推出描述日本第一位女医生——狄野吟子的传记小说“葬花”,写作前的考据工夫,详载于他另一篇杂文中。一九八0年,为渡边淳一赢得吉川英治文学奖的“遥远的落日”,则是一部谈世界级细菌学家野口英世的作品。 
  一九六八年的“双心”、一九六九年的“小说心脏移植”及“玻璃结晶”等作品中,渡边淳一透过医师独到的眼光,剖析人性,这成了渡边淳一的风格。 
  他的主要出版物有:“光与影”、“葬花”、“无影灯”、“两人的空白”、“化妆”、“一片雪”、“女优”等,一九八六年三月由集英社出版的爱情小说“化身”更是空前畅销,居该年度全日本出版界第一位。 
  简言之,渡边淳一的文学潜力,相当深厚。 
  看完上一节的写作小史,或许许多人会问: 
  “渡边淳一为什么弃医从文?” 
  日本文坛里多的是习医的作家,如藤枝静男、北杜夫、加贺乙彦、冈井隆等人均是。不过,上述作家大都专攻精神医学,渡边淳一这种外科出身的小说家算是异数。根本上,精神医学和探讨人性的文学,具有相同的本质。精神医学的鼻祖佛洛伊德,就是一位文学修养深厚的绅士。 
  渡边淳一却是对“医学”感到“恐惧”,才离开它的。 
  让我们看一段往事。那时他是矿工医院中唯一的外科医生,刚好钟路北方一个矿坑发生灾变,运来一个肋骨插入肺脏而引起外伤性气胸的患者,他明明不擅长胸部外科,却不得不处理。他不知道怎么办,病人脸色惨白、呼吸困难起来,他只能供应氧气和点滴。结果,那人在翌日死亡,留下妻子和两个孩子。 
  一年半以后,他又遇到相同的病例,但是这次他懂得如何做了,手术非常成功。痊愈的病人出院时,送给他一瓶威士忌。他喝着酒,心中寻思前后这两个病人的命运,忽然想起现在这病人,同样有一个太太、两个孩子。 
  “一个二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只因为他是医生,就掌握了许多人的命运。想到这点,我不禁周身紧张,感到一股不安与恐惧。” 
  “由于我是一名医生,我见到人们各种毫无掩饰的生死。我了解到,面对生命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是利己主义者,死亡实在是一件简单的事,我也认识了‘无’。任何人、任何功迹,死后都将随风化去。” 
  “人不想死,又不能不死。死只是握在掌中的灰罢了,但是正因为如此,只要活着,就该精神饱满地活下去。” 
  渡边淳一又说: 
  “我就是在那时开始想写小说的。” 
  评论家增田玲子曾说: 
  “渡边淳一虽然是个男作家,他却令我有一种花的感觉。” 
  这感觉,当然是大众对“爱情小说”有偏好所引起的,渡边淳一其他的评论文字也很好,“日俄北方领土问题”也曾是他研究的题目。但是,现代最具有购买力的读者群,似乎仍对感情问题最感兴趣。 
  以下节录渡边淳一的几则自叙,我们应该能由其中看出他的女性观。 
  “坦白说,我觉得男人和女人根本完全不同。外表和生理如此,从兴趣、嗜好到感受力等,全都是天壤之别。那是一种超出个性及养育方式的距离,根本无法掩藏。” 
  “认真说起来,我觉得把两性同样归入人类这一族中,是生物学家的疏忽,至少,也要分为‘男人类’和‘女人类’两种。我不满的原因之一是:我们老是从形态或发生学的角度去分类,是不是该试着抛弃这个习惯,重新由性向及行为模式的观点去分类呢?” 
  “在我认识女性的过程中,有三个重要的阶段。” 
  “第一是我失去童贞的时候;第二是我知道女性也有性快感的时候;第三是我知道了女人根据自己的身体情况采取行动的时候。” 
  “想来,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对女性抱有憧憬,但是,同时我也对她们怀有一种恐惧的情绪。我知道女性是温柔的、美丽的、纤细的,但是我也感到她们并不只是如此,在心灵的深处,她们隐藏着一些不安,那是身为男性的我,所无法捕捉的。” 
  渡边淳一曾说:“以后我会继续写一些明治时代的传记小说,同时追究男女性爱的深层意义。”他很少直接评论男性,不过“男性的优柔寡断,正是他温柔之处”是他常说的一句话,这有助于我们了解他的男性观。 
  其实,把“两性观”区分为不同性别的两部分,是不必要的。因为,还有什么比“我对女性的看法”,更能显示“一个男性的立场”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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