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人

第64章


  
  我噗嗤一笑,指着他对任墨予说:“你这位美人都可以去倒拔鲁智深了。”
  
  那美人望了一眼台上一身横肉的鲁智深,遂放下面纱,扭头泪奔了。
  
  任墨予也噗嗤笑起来,却只低头匆匆跟我说了一句话,而后转身追着泪奔的美人而去。
  
  他说的这句话是:“五月初三,携平安离京。”
  
  我低头默默将这句话咀嚼半晌,而后磕了粒瓜子。
  
  旁边的命妇见任墨予走了,遂好奇的凑过来问道:“公主认得这位汉北王家的二公子?”
  
  我摇头:“不认得。”
  
  那命妇更奇了,又问道:“那刚才那名花魁姑娘到底有多美?”
  
  我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委实有些难以回答,遂迂回道:“你可知古往今来的四大美人是哪几位?”
  
  贵妇人愣了一下,如实答道:“貂蝉,西施,王昭君还有杨贵妃……”
  
  我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继续道:“那我们今天就先来说说这个杨贵妃吧,其实就杨贵妃的自身条件来说并不出众,她年岁也不小,二十七岁的时候才被唐玄宗册封为贵妃,可以说已经算是个老女人了,而她本身又胖,还有狐臭,现下无论哪个男人瞧见她恐怕都会吓一跳,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又老、又胖、又有狐臭的女人却能跻身四大美人,她凭借的是什么呢?”
  
  达官命妇的面容已经略有呆滞,她摇了摇头,答曰:“不知道。”
  
  我拿出说戏的本领,尽职尽责道:“因为爱她爱得死去活来、宠她宠得无法无天的唐玄宗呗,唐玄宗先将她从自己儿子手里抢过来,而后爱她爱到杀死她,这样的爱,试问人世间有几个皇帝能做得到,所以说,不管杨贵妃自身条件如何,只要唐玄宗爱,那她就是个美人,美得震古烁今!”
  
  那命妇摇了摇头,表示没听懂。
  
  于是我只得总结道:“刚才那位花魁姑娘,甭管她是男的女的,也遑论丑美,只要是那三个王族的公子哥儿争抢的女人,那绝对是顶美的,美得惨绝人寰!这么说你明白了吗?”即便那位花魁姑娘原本可能只是醉金坊的一名貌美龟公,某一天湘西王家的弟弟喝高了,错把他当成姑娘,欲成就好事,哪成想那城东王家的大公子却是个好男色的,两厢争执不下,又觉得就此撕破脸皮委实不像话,于是便将汉北家的二公子抬出来一起搅合,这一搅合就搅合出个花魁姑娘,任墨予的红颜知己。事情的真相往往就是这么不靠谱,只不过以讹传讹,流传开来的版本总是无限美化过的,其实这也是揭示了世人对美好事物的向往。
  
  那命妇点了点头,终于明白了。
  
  然而只是片刻,我见那妇人又习惯性得张了口,仿佛又有问题要问,可是她的目光落到我面上时,仅仅只是张了张口,一句话也没说,扭头望着台上看戏去了。
  
  整整一天那个八卦妇人都没有再絮絮叨叨得没完没了,她一直在看戏,很凝重的看戏。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世界清静了。
  
  傍晚寿筵快要结束时,我见秦朔还没将平安送回来,有些急,抬头四处看了一下,却不期然对上角落里一名女子的目光。
  
  那名女子跟我确有几分相似,而今依然男装打扮,挽着男儿的发髻,穿着男子的儒衫,她望向我的目光中一分怨里却有九分悲,只站在庭院的角落里期期艾艾得望向这里,身形说不出的单薄。
  
  我忍不住起身走过去,那名女子却有些瑟缩,扭头要走,我忙唤了一声:“花之……”
  
  于是那男装女子低眉敛目,恭恭敬敬给我行了一礼,而后道:“我只是来寻朔儿。”
  
  我说:“秦朔带着平安玩去了,不会有事。”
  
  花之低头揪着衣角,好半天才说:“朔儿不懂事,公主莫怪。”
  
  我有些哑然,遂摊手道:“什么公主不公主的,我是个什么东西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那女子低头道了一声:“不敢。”
  
  我瞧她拘谨得慌,便也不再勉强,只握着她的手低声说:“得空去宫里寻我说话,这里有些不方便。”
  
  花之诧异得抬头。
  
  正在此时,秦延之理着袍子从外院的回廊上走来,乍一看到我跟花之亲密的说话似乎是惊了一下,而后脸色数变,最后却只是走上前来执起我的手说:“平安跑到前院去了,你这个做娘亲的也不看顾好,她那性子……真真是随了你!”
  
  花之屈膝向秦延之行了礼便退下,转身的时候我却望见她的眼角仿佛有泪珠落下。
  
  曾经很多年前,我也像她一般痴恋着眼前的男子。
  
  秦延之,你可否知道,可否学会珍惜眼前人。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已完。
☆、第十一章:白云飘
  
  平安寿筵之后,秦延之骤然忙碌起来,我原本就对朝堂上的事情不感兴趣,便也不加多问,只常带着平安在院子里赏梅。
  
  平安却不安分,每每总闹着我问爹爹去了哪里。
  
  我不晓得平安长大后会否记得秦延之,大抵两岁之前的事情我是记不得,只希望平安亦能如此。
  
  这之后宫中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柳蝶衣怀孕了,小皇帝拖着病体隆宠她一年后,这位人比花娇的蝶衣姑娘终于怀了胎,她自入宫以后绝少出门,每日里大概只将心思花在悲秋伤春的事情上,还听闻她近一年来常作诗,看到花落悲一场,泣一场,作一首感怀身世的诗词聊表感喟,哭到浓处,便又啼血,太医说她思虑过重,宜放宽心思,身体方能复原。
  
  我听闻这个消息时也叹了一场,人世间寻死的方式很多,她却独独选了忧郁而死,当真令人唏嘘。
  
  三月里的时候,秦延之忙里偷闲带我去了一趟仕帆书院,还特特嘱咐我要穿男衫,而他也穿了七年前那件纯白的儒衫,远远望过去,衣冠胜雪,恰似当年。
  
  他站在书院门口的花树下对我说:“子宁,兜兜转转七年有余,若是此生还能相守,便也不枉缘分二字。”
  
  是啊,人生中能有几个七年,我将最好的年华用来思慕他。
  
  我倚在那棵树下偏头打量秦延之,他老了,确切的说他成熟很多,褪了年少时的稚气,脸部的轮廓深邃些许,眉头皱起来的样子更是深沉的不像话,那会儿我觉得他的气质是平和舒缓的,现今历经多年的朝堂磨练后,他更增添了不怒而威的贵胄之气。
  
  我问他:“我遇见你的那年,你多大?”
  
  秦延之笑着对我说:“还差几个月便及冠。”
  
  “哦,那也才十九岁啊,我现下都快二十三了,想起来那时候我们果真都小。”我摸了一下门口的那棵老树,七年之后,连它也老了,树皮皲裂开,像是记录了京城里沧海桑田的七年。
  
  “可我那时候觉得自己一及冠便会娶你为妻。”秦延之说完后便牵起我的手,就像当年两人相携去书院一般,他牵着我的手一步步走过台阶,一步步走过庭院,一步步流连课堂,他问我:“梁山伯跟祝英台同窗几年?”
  
  我说:“三年,不过最终却没能在一起。”
  
  秦延之顿了一下,很认真的跟我讲:“其实化蝶也是另一种形式的相守。”
  
  我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秦延之忙扶了我一把,他低头看着我,忽然说道:“夕儿,嫁给我吧。”
  
  我抬头,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自己回到了七年前,当年的门庭院墙,爬山虎贴了满墙,当年的月桂树下,三三两两的少年结伴而行,藏青色的儒衫,一切如旧,当年如雪的少年俯身低头说:“子宁,嫁给我吧。”有花飘落,甜香四逸。
  
  我听到当年的我说:“好啊,不若我们今晚便拜堂吧。”而后便没心没肺得笑。
  
  只不过这一切只是当年。
  
  对于感情这种东西,有一段时间我曾非常纳闷,我最初恋慕的那个男子,即便过去几年依然会记忆如新,跟他在一起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那么清晰,甚至他曾给过我的伤害,每每午夜梦回,我依然会痛彻心扉,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还是爱着他的,就像当年一样。
  
  可是今天他就站在我的面前,那样深深得望着我,他执着我的手说:“夕儿,嫁给我吧。”
  
  我的脑海中却骤然浮现出另外一个男子的身影,于是我方才晓得,对于他,我已经断了念想,我心里缅怀的只是自己年少时青涩的初恋,与他……却没有回到过去的可能,更不用提嫁给他。
  
  从哪里开始的,便从哪里忘却吧。
  
  我敛着袍子站起来,回望着他说:“过些日子再说,我想回趟落云山,杨离的坟墓多年未曾清扫,怕已经长满杂草,我想顺便回去祭扫一番。”
  
  秦延之望着我,满目的情绪翻腾,最后又统统敛去,他说:“近日朝堂里很多事情脱不开身,过些日子我陪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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