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梦清扬

“娘娘身子已无大碍，只是，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张太医偷窥着皇帝的脸色。即使原先在宫里并非只有他一个人给清妃娘娘诊脉，可这么久他都未曾给她问诊；而清妃娘娘失踪一事，也还是有所耳闻的！她此次才回到行宫，却已有了两个月身孕！如果是皇上在外面很快找到了她，恐怕也不可能耽误到现在才回这里行宫来。
    肃宗脸部肌肉猛烈地抽搐起来，他长袍下的双腿也颤抖着，再也站不住！他的爱妃，他一心到处寻找的爱妃居然有了孩子，有了别人的孩子！纵然他先前被暗示，也猜测她可能失身了，也决没有这样具体的概念！在他心中他还是不肯相信的，他还抱着万一的希望……可现在她自己这样做，还那么久不愿意回宫，她真的喜欢上别人了，还是她只是被人污辱？
    他呆愣了半晌，双臂狠狠地扫过面前，桌上所有的物件唏哩哗啦全部掉落地上。然后，他狠狠地瞪着跪在地上的张太医。
    张太医发抖地看着越来越沉闷郁痛的皇帝。
    “你知道该怎么保住自己的命吧！”肃宗低吼一声！
    “是！老臣明白。”张太医忽然慢慢定下心来，已有了一个绝望而坚定的念头。
    肃宗跌坐在椅子上，一动不能动。
    和她在一起两年多，他也一心盼着她能为自己生一个孩子，这样他就可以实现自己的诺言，立她为后！可是她一直没有消息，现在居然有了孩子，却是……
    刚刚找到她，却不料竟出现这样的事！虽然他也曾想过她可能会被人欺辱，虽然他已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不相信的啊！而如果她拿出皇妃的身分，早该被人送回宫廷，谁又敢对她如此不敬呢？而且自己找到她时，她也还是很平安自由，根本不像是被人劫持！她到底为什么执意要寻死？难道她真的是曾经有过什么情人，这次从大将军府里逃出来就是为了找那个情人，这会儿她寻死也只是一心为了保住情人的性命？
    他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样的，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情形！但他不想是这样的情形，他也不能接受这样的情形！可是，当初她却是清白女儿身。而且两年多来，她也从来没表现过对什么人有所牵系，不像是有什么情人的样子……那么，这次，她只是因为身怀有孕，而觉无脸见自己，所以才这样？应该还是这样！她应该是被人欺侮的，她从来不以皇妃身份为荣，所以，她或许根本还来不及亮出自己的身分，就被人……她脸上面具已被揭开，她那样的美貌怎么可能不被人觊觎？
    肃宗渐渐地平息了怒气，是，一切的错起头都在于他！他怎么能怪得了她！她那样一心想寻死，也许是怕自己顾及到皇家体统脸面，不当自己是真心还要她在身边，正如她以前也不当自己是真心只喜欢她一个人才离开……
    肃宗慢慢地站起身来，犹豫着是不是该去看看蝶清，但她还没醒……
    梁公公悄声进来。
    肃宗抬起头。
    梁公公看皇帝脸色好多了，不是刚才的颓唐绝望，而是愤怒有生气的模样，忙禀道：“皇上！张太医暴病身亡！”
    肃宗愣了愣，张太医才出去不久，怎么会……他并没有要他的命，他何以就如是害怕？他这么迅速地“暴亡”，是为了表明心迹，借自己一死，保全自己一家么？
    “厚葬！”肃宗冷冷地道。
    梁公公跪下领旨。
    “梁有福！你知道张太医为何而死？”
    梁公公抬头，迎上肃宗阴沉的目光，“奴才知道。”
    “那么……”
    “奴才不会多嘴……”
    “是吗？”肃宗冷冷地道，“那张太医他敢多嘴吗？”
    “他不敢。但他自认为不得皇上信任，只怕时日长久会……奴才侍奉皇上这么多年，万死忠心于皇上！而且，奴才不过是单身一人，也不必有张太医那样的担心！”
    “哼！梁有福！你明白就好！”
    “皇上，娘娘为人良善，她也不会因此而怪张太医……可如果——”
    肃宗眯起眼，看了梁公公很久，这才哼一声，道：“好！也只有你知道朕，今后朕一切交给你了！”
    梁公公暗暗苦笑，他从小就一直陪在皇帝身边，早就是皇上的心腹，皇上还至于要怀疑猜忌他吗？
    “皇上……”
    “朕该怎么办？……”肃宗虚弱无比。
    “皇上！”梁公公叹息，“皇上想怎么做，奴才都会竭尽全力帮皇上的……绝不会让人阻拦！”
    “阻拦什么？”肃宗忽而厉声道。
    “皇上……连张太医都明白皇上，奴才怎么不知？皇上是绝不会放弃娘娘的，奴才自然会……”意识到自己话多了，他忙停住话头。
    肃宗站在床榻前。
    目光热切了很久，然后又冰冷下来，浑身的颤抖也渐渐定下来。他死死盯着云蝶清，很久也不眨眼。
    云蝶清从来没有看过他这样的眼神，在她面前，皇上一向都是那样仁弱慈和，小心翼翼，似乎都只是怕她不高兴……这会儿大约终于是清楚地明白一切，可是，为什么还要救醒她呢？就让她死好了！那样的眼神，不可能还是什么眷恋宠爱的了！哦！也许，他是要亲自惩罚自己？
    “朕问你，到底是谁这样羁绊你，让你这么久都不愿意回宫？是谁？”肃宗声音低沉，似乎已经平静了许多，但那股怒气和怨恨分外明显，语气也不再有以前的柔和。
    云蝶清从来没见到肃宗如此盛怒，他的目光是那样阴狠冷酷，他终于要变了吗？他已不再是那个宽厚仁和的人了，可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吗？但她并不畏惧，也并不在意。
    “是有一个人，可我……不能说。皇上，就让我以死谢罪吧！”
    “你竟……”这么维护那个男人，难道果真不是被欺负污辱？他还是抱着这样一丝希望的，虽然他也知道不可能！“你宁死也不肯说他是谁吗？你真的是，与他有了情意，怕朕灭他九族……”
    肃宗看着云蝶清那样清澈而纯净的双眸，那坦然而愧疚的神情，他的心又抽痛了！不对，她不会是被人侮辱，她那副样子，分明是心有所属，已经不是原先在他身边时，心神飘荡的样子！他一下子明白先前那些想法和解释实在是幼稚可笑，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欺骗和自我安慰罢了！痛苦再次泛滥开来，他压抑了又压抑，终于问出一句话来，声音却还是极其颤抖！
    “他到底是谁？”
    他还是执拗地想知道。当时看到她时，他只有久别重逢的无限激动和欢喜，竟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身边有过什么人的！可仔细回忆，当时在她身边真的并没有看到什么亲近的人，又怎么会……
    云蝶清低了头，咬唇不语。
    “你喜欢他？”肃宗握紧了双手，克制住自己浑身的颤抖。
    云蝶清跪下，“皇上杀了我吧！”
    肃宗一把拉住云蝶清跪下的身子，瞪视着她，“你这么想死？为什么不早去死？为什么是偏偏到现在？只是因为被朕找到了，所以才要去死？如果朕找不到你，你就会和那个人白头偕老，也决不会去死的，是不是？你根本就是为了他，为了再也不能和他一起，所以宁愿死也不肯再与我在一起？”
    根本不是因为受辱失身，根本不是因为感到对不起自己！明白了这一点，终于把这些说出来的肃宗，双唇剧烈地抽搐着，再也不能说下去！
    云蝶清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皇帝不是蠢人，自然会明白。她是对不起他，可现在为了玉和勋，她虽不能说谎，但也不能坦白说，“不是的，不仅仅……”
    “……不是吗？你不就是一心要死，就这么不愿和朕在一起吗？宁愿死，也只想保住那个人的性命，只想着你们的情意？如果你真的不是，那么，你就不要死，朕不要你死！”
    云蝶清撇开脸，看着室内袅袅升起的铜鼎中的香烟……这里都是富贵香润缭绕，是与之前近一年的生活完全相反的。
    是，她应该等着皇帝惩罚的，等着皇帝发泄自己的愤怒和不满，她怎么能剥夺了皇帝惩罚和报复的权利！这样自己杀死自己，当然会让皇帝心意难平！
    肃宗冷冷地看着云蝶清平静的小脸，慢慢地压抑住自己的怒火。他不想在好不容易找到她之后，再这样失去她！可是，可是，他该怎么办呢？他又该如何面对现在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