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梦清扬

昭文馆大学士云慎堂跪在阶下。
    很久，皇帝也没有宣他起身。
    他自问朝政之事从未有过差池，皇帝不至于就因为什么事要惩戒他吧？何况他一个老臣，一向敬老怜弱的皇帝怎么会这么久地让他跪在地上？他的膝盖真的有些受不了了！他那长久以来养尊处优的自尊心也有一些不满，但毕竟是皇帝，他只得忍耐。
    他微微抬头，偷瞥了高高在上的皇帝一眼，却见皇帝满面寒霜，含怒瞪着他。
    云慎堂暗暗吃惊，却还是竭力镇定。身在官场这么多年，他也一向能左右逢源。仔细想来，前些日子，他也并没有什么得罪皇帝的地方呀？
    难道是为最近上书立后的事？但他这也是为国事一向尽心尽力，实在也是一片忠心。纵然是年轻时气盛过，但现在即使面对这样的大事，他也做得比较圆滑，不会留什么口实，更不会让皇帝抓住他什么把柄。
    或许是因为皇上那位亲兄弟般的大将军？前几日讨论立后的事，受过大将军的冷遇讥讽。可自己并不计较，那位大将军也不可能为这点小事而报复他吧？大将军虽官高位尊，他大学士也不算差呀，何况他毕竟也是前辈，大将军不至于会那么小气？何况，他也从未得罪大将军，大将军也更不可能会因立后而排挤他……再说，大将军还要皇帝给他出气吗？
    只是，皇帝何以用这样几乎要吃了他的眼神看着自己？唉！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他猜不透，想到刚才看到的皇帝冰冷的眼神，心里已很是不安了。战战兢兢虽谈不上，但已经不能坦然面对了。
    御书房的气氛似乎很压抑，肃宗的愤愤的呼吸声，在下面很远都能听到。
    得到皇帝的单独召见，应该是无限荣耀的事，可现在却似乎前途难卜。
    很久，肃宗才开口，声音还是冷峻狠厉，“云大学士一直青云直上，深受先皇器重，真是朝中栋梁啊！”
    “老臣不敢！”云慎堂忙匍匐在地。他深觉皇帝语气不善，更是惶恐。怎么皇帝说起以前的事来？
    “哼！你这样丧德亏行之人，也居然能做到大学士之职，为百官之表率？”
    云慎堂大吃一惊，忙辩解道，“老臣自认才疏学浅，不堪重任，所行之事虽没有什么成就，但品行上自问并没有亏德之事！老臣一直在朝堂之上，并未与别国官员有任何来往，何来品行有污一说？”
    一个臣子的气节，那是重于泰山哪！难道皇帝认为他有什么叛国之举？不然何以如此愤激！这可真是冤枉呀！他云慎堂可担当不起皇帝的御口亲责！
    “哼！云慎堂！你自为风流倜傥，虽年老也并无一毫收敛！你可还记得你二十年前流落在外的妻女？”
    云慎堂一怔，妻女？他猛然惊醒，想到上次向皇帝提及的，心头一跳，“五娘？”那个失踪二十年的五娘，难道她给皇上遇到了，可她怎么又会向皇帝告状，这……
    肃宗站起身来，眯着眼，凶狠的目光鄙视地看着他，“你居然抛弃自己的亲骨肉，让她流落在外那么多年，也不去寻找？”
    “啊？皇上，老臣——”皇上怎么这么冤枉他呢？上次他和皇帝在静旦城见面，也提到过一直在找五娘和女儿，怎么会……
    “怎么，你连自己曾有过的一个女儿也不记得了？”肃宗更是咬牙切齿。
    云慎堂从没见过皇帝如此疾言厉色，不堪久跪的他一下子瘫软在地，汗如雨出，“蝶清——”
    肃宗听他这声呼唤，想他还是将女儿放在心上的。这叫他心里安慰了些，但一想到正是这个人耽误了自己早就可以立后的大事，还是愤恨不已！
    “你纵然喜新厌旧，也不该狠心到把自己的亲骨肉也抛弃，这么久也努力找到，难道不是品行有污，也配为人臣表率！”
    “皇上！老臣该死，可事实也并不是那样的！老臣虽不才，怎么能抛弃亲生骨肉？那是，那是——”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她母亲带她离开的，并非是老臣有意抛弃啊！”云慎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真想不到皇帝会突然提起这件事，难道皇帝是想以此来阻自己进谏？
    “哼！清儿的母亲为什么要带她离开，难道不是你的缘故吗？她一个妇道人家，如果不是被你的绝情所伤，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带女儿离开？你不是抛弃是什么？你还狡辩！”
    云慎堂张大了老眼，“清儿”，皇上刚才说的是这个名字？这样亲昵的口气，那是……
    肃宗由云蝶清想到云蝶清的母亲，应该也是一个美貌异常、性情特别的女子，怎么会被抛弃？这个云慎堂也太无情而冷酷了！一时又很生气恼怒，恨不得一刀斩了他！但也知道目前这个人却还是自己要利用的人，他不希望他是这么差劲，所以又希望得到合理的解释。
    “是，是我伤了她！可我绝非无情，我怎么能不喜欢她母亲呢？正因为太喜欢她，而使得她遭到我母亲和妻子的责难。我不想她那样辛苦，所以才想那样冷淡她一阵子，以保护她。可没想到她居然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我，还带走了女儿……我从此就没有找到她了……真想不到……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她们母女，可惜……”云慎堂结结巴巴地道。
    他已经隐隐地觉出些什么了！清妃，一直没有人知道她的姓氏，有人因此就说她出身低微，甚至在立为贵妃时也是竭力反对的！而自己女儿，也是……只是，他从来没想到那个专宠的清妃会是他女儿，如果是他女儿，为什么不肯认他这个父亲？那是因为她母亲如此怨恨自己吗？而皇帝现在这样的态度，可能就是她的态度吧！
    肃宗大皱眉头。清儿的母亲果然也是自己逃走的？即使是曾喜欢过的人，她也竟那么决绝地逃走？
    恭谨而肃静的蝶清宫内，众宫人和内侍往来不绝。
    云蝶清端坐在梳妆镜前，身边的宫人们在细心地侍候她穿戴起华贵厚重的皇后礼服，戴上凤冠，盛装华贵，雍容典雅，但她面色雪白。
    经过一个月的调养和滋补，她的身体和气力早已恢复。可是，她却依旧恍惚之极！这样的日子，落在谁头上，都该是天大的喜事无限的荣耀吧？她却心意沉沉，并不能有丝毫轻松之意。可是，肃宗却早已对她在这一天里的表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或命令：
    “清儿！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朕希望你能精神百倍地完成这个典礼！虽然你一向是端庄冷静，那么你就保持好了，至少不要出什么状况才好！”
    肃宗的声音有些急躁而不稳定，似乎是害怕，又似乎是威胁！这让她顺带忆起生下儿子之后醒过来的时候……
    昏黄的烛火之中，云蝶清虚弱地慢慢睁开眼。
    “清儿，你醒了？”肃宗的声音里有兴奋和激动，但接下来却似乎只是冷冰冰地宣布道：“你先养好身子，朕已定于下个月初一，举行册立皇后大典！”
    云蝶清从枕上微微抬起头看肃宗。
    肃宗克制着自己复杂的情绪，也回看着她。
    云蝶清咬牙摇头，她知道肃宗的意思，可是，“不，你不能这样做……”
    “你已生了太子，朕当然——”
    云蝶清吃惊地忙道，“不……你明明知道，他不是你的……”怎么能这样？不管是真是假，她也不愿听到这样的消息。
    “他是！他是朕的长子！朕当然会封他做太子，你是太子之母，自然就应该是朕的皇后！”
    “不！不可以，不可以！你不可以这样的……”云蝶清摇着头。
    “朕说可以就可以！这是朕在遇到你之后就在心里许给你的！只要你生子，朕会不顾任何人的反对也要立你为后，现在不正是这样的情景吗！”
    “不，不！皇上，你是何苦！我并不想……”
    “你不想做皇后？可这是朕在心里许诺要做到的，朕自然会做到！朕不会再做轻言许诺的人！”
    “可是……”云蝶清实在觉得很累，为什么皇帝如此执着，不肯放过她，“皇上，你到底想做什么？难道你以为这样，我就——”
    “我说过，我要你留在朕身边，做朕的皇后！不管你是不是会真的喜欢上我，我也要留你在身边！而留你在身边，自然该给你妻子的名份！”肃宗极力压抑着，但语气里还是带有一丝愤恨之意。
    皇上这样做，就是这样惩罚我么？是为了控制报复自己吗？他知道我喜欢自由，所以就拿这样的地位，那儿子来威胁，来令我生不如死，如果非要这样禁锢她一辈子，他就能解恨，那么，就这样吧！只希望和勋能在外面过得好就行！
    肃宗眯着眼，看着云蝶清脸色的变化，她是认命了吗？是为了保护她和玉和勋的儿子，所以就此认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