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梦清扬

那声叹息温柔恍惚，如同那春日风中最细微的花香……
    玉和勋辗转反复的身子立即不动了。他不敢动，是她吗？她来了吗？不，不，她怎么可能来！是自己在梦中？一定是……
    即使在梦里，也还是可以让他欢喜的，那就让他一直在梦里好了……
    侧耳听着，却再并没有动静，他还是不敢动，只侧耳小心地去捕捉可能是在梦里的她的气息……他睁开眼，一片模糊中似乎有一些光亮从那简陋的房门里射进来。他忍不住要站起身，想要去迎接她……只觉得一阵头重脚轻，扑倒在地！头和地面的亲密接触中的疼痛使他有一点清醒：她再也不可能有与自己见面相聚的时候了！
    一只手摸上了他的额头，冰凉而温柔。
    玉和勋一把抓住，“蝶清！”他紧紧地握住，似乎是真实的一只手！他又惊又喜，猛地抬起头，看着那只细白柔嫩的小手！这不是在梦里么？可有时候的梦也会这样清晰……也会让他以为手里能握住她，让他以为蝶清就在他身边！
    那手被他紧紧握住，抽不出来，叹息声却清晰地传进他耳朵：“勋儿——”
    他一愣，立即像丢掉烫手的山芋一样丢掉那只手。抬起头，迷蒙的双眸渐渐清晰起来，他冷漠地看着面前的一个中年妇人！
    昏暗的天色，冷风呼呼地吹进门来。
    中年妇人带着无限爱怜的目光看着他，似乎想为他拂去满脸的忧愁和痛苦。
    “勋儿！”
    玉和勋慢慢地挣起来，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道：“……娘！”
    玉夫人早眼含热泪，看着儿子别扭的神情，微微摇摇头，只得叹道：“你现在怎么这样子……”他喝酒从来都是有节制的，他什么时候都是清醒冷酷的，不可能会有叫“娘”的时候……现在这样醉意熏熏，实在是反常而令她这个做母亲的心痛！
    “母亲来做什么？”
    听儿子又恢复了这样生疏的称呼，她知道儿子清醒了许多，“勋儿！你到底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样……”
    “我的事不用母亲操心！”
    “可你是我的儿子呀！为娘焉能不操心！你自北疆——”
    “母亲不必多说了！你要是没事，最好还是尽快离开京城吧……”
    玉夫人苦笑了一下，“你居然还这么关心母亲的吗？可做母亲的难道还怕儿子连累，丢下儿子自己逃命吗？”
    “你说什么？”玉和勋微微一惊，皱眉看了一眼母亲。
    “勋儿！不管你如何怨恨，你总是为娘的儿子！这么多年来，为娘虽然，虽然无脸见你，你也不肯见我……可不管怎么样，做娘的还是一刻不会不关心儿子！你这样的性子，做出这样的事，为娘在吃惊之余也还是有些高兴！不管怎么样，你也一定幸福快活过……可是，你也不该再如此——”
    玉和勋吃了一惊，暗哑地问：“你，你知道什么？你怎么知道？”
    “为娘是一品诰命夫人，是朝廷命妇！皇后初立，为娘也到皇后殿去朝拜觐见过……”
    玉和勋看着母亲，她能看到云蝶清，而自己却再也不能……
    “皇后殿殿名‘蝶清宫’，而你这么多天，喝醉了酒就一直在梦里唤着这个名字……”
    玉和勋浑身一震，“蝶清宫”？皇后所居之地居然并不是坤宁宫，皇帝居然用她的名字来命名皇后寝宫？
    玉夫人看着儿子那神清态度，更是肯定自己的猜测不错。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儿子。自儿子从北疆回来，那么反常不对头，作为一直在默默关心着这个与自己不和的儿子，她怎么不去探究缘故呢？虽然之前是不知道儿子口里的“蝶清”是谁，本来还以为儿子居然能喜欢了一个女子而感到欢喜，纵然儿子看到这样痛苦，也想可能是因为一时不得所愿，但说不定还会喜欢别的女子，那么，那样厌弃女子的一直独身儿子也会得到一个女子的抚慰吧！可没想到前几日到宫廷去觐见皇后，却看到皇后宫竟是那样一个名字，她大为震惊！虽是不相信，可一见到那倾国倾城的皇后娘娘的面貌，加上私下里也听说了当初儿子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居然曾向皇帝讨赏清妃，她一下子就明白一切了！儿子这么痛苦消沉，这么矛盾挣扎，原来竟是不可遏制地喜欢上了当今皇后！而皇上也应该是知道这件事了，不然，儿子何以被这样对待？
    “她背叛了我！”她做了皇后，她还对他笑，她是他的妻子了，她会再喜欢他的了……
    玉夫人抽动了一下嘴角。儿子的想法真是特别，真是奇特，他居然会认为是皇后娘娘背叛了他！这个皇后，早就是皇帝的女人，怎么会是……难道皇后娘娘真的喜欢过他吗？
    “勋儿！她……”
    “天下所有的女人都一样！就连她也不能例外！”他还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的女人会特别，会例外……
    玉夫人面色尴尬，心里歉疚，但还是勉强安慰儿子，“勋儿！你不能这样偏执！她如果是曾真心喜欢过你的，她那样，肯定有她不得已的……”
    “不得已？哼！纵然她从来不在乎名位，可皇后的位子还是天下任何一个女人都无限向往而珍贵的！纵然她不喜欢，这还是会带给她无限的荣耀，她还有什么不得已！”
    “她……”儿子偏执到了糊涂的地步吧！云蝶清能拒绝皇帝吗？可是，她也不能说什么，只道，“她也许是要保护……”
    “我不要她的保护，我宁愿皇上一刀杀了我……”他只要她的心，只要她依旧喜欢的是他，哪怕她真是不得已回到皇帝身边……
    “她那么善良的人，怎么可能会让……”玉夫人有些为难地看着儿子。知子莫如母，可现在她又该怎么解劝儿子那固执的心？
    玉和勋沉默了，是！她的确善良，的确是不可能看着自己死，不可能看着玉家满门抄斩！可是，纵然是自己曾对不起她，欺骗了她，可她都明白地说过，她的心给了他之后，不会再给任何人的，她说过她只喜欢他的！
    玉和勋看着为云蝶清辩护的母亲，怒火忽然转移到母亲身上，讥讽地道：“母亲当初也是不得已了？”
    玉夫人眼里闪过一丝歉疚，随即却坦然道：“为娘不是。为娘当时只是出于报复心，还有对你……所以才那么就答应了你叔叔，跟了你叔叔！”
    “哼！母亲当初跟父亲不也是十分亲热，很好的吗？那些难道也是假的吗？”
    玉夫人知道儿子不过是为了想解释云蝶清对他的“变心”之说来寻根问底的，所以并不以为忤，只道：“当初你父亲对我是有过很好的时候，我对他更是全心全意！可后来他变了，家里越来越多的姬妾……我痛苦而担心！痛苦你父亲的负心，又担心你的地位不能被保住，于是和那些女人争夺你父亲的宠爱！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他还是一个接一个的新人往家里……我无能为力，也绝望之极！”
    玉和勋看着母亲那样一闪而过的悲哀愤恨的眼神，身为正室的母亲竟然也这样不能原谅父亲的喜新厌旧？原来不止是男人不能容忍背叛，女人也一样。可……
    “所以你就跟了叔叔？并且谋害亲夫？”
    玉夫人被儿子这样蛮横的语气有些激怒了，但想了想还是忍耐住，“你父亲不是我们谋害的！他那样的死法是他自找的！但是我也承认我是背叛了他，可他能那样对我，我为什么就不能那样对待他？即使我是背叛了他，可总比他对我付出的更多更久一些！当初我却也只是为了报复他才故意和你叔叔……！而且，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我的儿子！我盼着用你叔叔对我的一点迷恋使你能够有更好的未来……哼！一个女人活在世上能靠什么呢？只有儿子才能依靠，不是吗？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
    母凭子贵，以子为荣。玉和勋沉默了，母亲应该是为自己做了许多，作为儿子实际上是没权利谴责母亲的！可母亲为自己如此，而他却从来没有对母亲做过什么！自从十六岁，他担任了御前侍卫，就脱离了叔父自立，更是从此不与母亲叔父往来，哪里还是什么依靠？所以，母亲就彻底地依靠了叔叔了？
    “其实，一开始是你叔叔先喜欢我的，只是你父亲更强势，我就被……我是他的大嫂，他一直隐忍着，看到我那样受苦才再找我的。只是，开始我并不知道，我还是赌气似的只想到去报复，我也只以为你叔叔也不过一时新鲜，我也只想有个安身之所，只想能使你的地位更为稳固……可是，后来，你叔叔一直全心全意地那样对我，我被他的真情打动，自然就完全接受他，也全心全意对他……”
    “金鸾！”一个激动的声音响起。
    玉和勋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自己那个叔父玉祥远，看到玉祥远那么激动地抱住母亲，他不由奇怪，难道他竟然不知道母亲是喜欢他的吗？
    “你怎么来了？”玉夫人想到儿子的感受，忙挣开丈夫的怀抱。
    “我担心你，也担心勋儿！”玉祥远刚才一直守在外面，希望能为这对母子的谈话作一点保护。
    玉和勋想着母亲刚才一番话，看向母亲，“那她也会如此吗？”肃宗对她可谓更是全心全意，甚至超乎一般世间男子！
    玉夫人为难地看着儿子，她该怎么对这个不通男女之情的儿子说呢？
    玉和勋扭头看着叔父玉祥远，玉祥远压抑着刚才听到妻子表白的喜悦，抚慰而歉疚的目光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这个侄子。他对他母亲的怨恨，他知道；他也知道这都是因为自己造成他母子不和，所以，妻子对自己的冷淡，他也一直默默承受；而现在听到妻子竟说自己也是全心全意对他，他自是激动不已了！
    玉和勋却冷冷地道：“这么说，她即使变了心，也是可以原谅的吗？”
    玉夫人没想到儿子会如此想，只得哑口无言。
    玉祥远也自然知道侄子偏执，可是这样的事一时也无法解释，而妻子和侄子都很为难。只得拍抚着妻子的后背，安慰妻子，想还是带妻子离开，省得侄子和妻子矛盾难过！
    玉和勋却忽然叫道：“母亲！”
    玉夫人转过头，忙道：“什么？”
    “我有一件事求你！你会帮我吗？”
    “你说！”玉夫人立即激动地道，“只要为娘能办到，一定帮你！”
    “母亲冬至节会进宫觐见……请母亲帮我，我要在那天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