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抱着儿子痛哭不止,父亲则在一旁长吁短叹,其实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虽然儿子失忆了,但至少他还活着,并且没有变成白痴。
他的身体很快地得到恢复,然而可怜的陈莉却转入了重症病房,听说已经下了病危通知,年轻的护士很有可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人世,但这一切,还没有人告诉他。
那是一个很黑很暗的地下隧道,潮温的气息令他无法呼吸,他摸黑走在甬道里,深一脚浅一脚,空气中流动着阴冷而恐怖的邪恶气息。
“喵!”一声尖叫,他浑身发抖,猛地坐起来,那对黑暗中的绿眼睛仿佛就在眼前,闪着诡异而邪恶的光芒。他摸了摸额头的冷汗,那对令人发寒的绿眼睛挥之不去。
这只是一个噩梦,他倒在床上,身子从来没有这样虚弱过。
“有什么事吗?”护士探头进来问道。
“没事,没事。”
“没事干嘛老按铃呢?”护士小声嘀咕着,揉着半眯的眼睛退出病房,忽然一个黑影从她身旁窜出去,吓得她心房一阵乱跳。原来是只黑猫!她拍了拍胸脯,看了看上方的呼叫显示牌,真见鬼了,还是705!
那一天他出院了,这本来是病区里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但是每一个人脸上都很萧瑟,除了李主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所有的医生、护士,心里都很难过,就在这一天的凌晨,ICU宣布了陈莉的脑死亡,就目前的医学知识而言,脑死亡跟死亡具有同等法律效应。没有人知道她的病因,有人说,她就是被吓死的,当然她的家人同样不能接受女儿的死亡结果。
但这一切,他,并不知道。
他知道了自己的法定称呼是孙不凡,中州纺织工学院在读学生,三个月前班里组织春游,在玩电动飞车的时候,发生了意外,他的身体直接从高空摔下来,还好,大难不死,有没有后福另当别论。
现在,他面临的状况相当严峻,完全失忆,从前的点点滴滴全部锈死,自己的名字、年龄、父母、亲戚、老师、同学,还有童年,小学,中学,大学……所有的人和事,全被生生切断,无论他多么努力,关于过去,他得到的只有那一潭死水,同时伴随着明显的脑部症状:空洞、头晕、头痛。
儿子是活过来了,现实的生活却是残酷的,本来就一贫如洗的家庭,现在更是债台高筑,父母都是县棉纺厂职工,效益不好,债务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无法想像的数字。
他不得不接受孙不凡这个法定称号,并且开始进入到孙不凡的现实生活当中。他有一个很铁的同学,赵大伟,因为出众的体格外号胖子。
胖子是个非常热心的伙伴,他从老家回学校的时候,赵大伟早早就到车站候着。孙不凡一路上沉默寡言,这虽然让胖子有点意外,不过想想也正常,经历了一场人生剧变,人总会变的。
按照胖子的说法,他在学校旁边的城中村租了间小屋,这是他苏醒以后第一次回屋,当然他的钥匙并没有因为外伤而弄丢,用不着捧上一堆证件去找物业,实际上,城中村的物业是不是客观存在还很难说。
推开门,他被自己的房间惊呆了,狭窄的小屋里堆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设备,至少十几种古怪的臭味扑鼻而来,他捂着自已的鼻子,无法相信这里曾经是他的家,乱七八糟,恶臭难挡。
他甚至怀疑从前的孙不凡是不是有着爱因斯坦一样的爱好,各种奇形怪状的架子、台子,上面还有下面,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瓶瓶罐罐。
他信手揭开一个深色的陶瓷罐子,里面是一堆可怜的小强,闷了三个月之后,全死光了,发出浓烈的恶臭,他盖上罐子,随手又揭开了另一个罐子,又是一堆死掉的小动物。
这难道是我的杰作吗?为什么要折磨这些可怜的小生命呢?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有专业叫国际贸易,跟这些冤死的小家伙显然无关。
我就是在干什么呢?想成为孟德尔或者新时代的李时珍?又或者这就是我的业余爱好,闲着没事就跑来虐待这些可怜的小生命?阴暗邪恶,难道这就是从前的我?
“我以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是眼下孙不凡比较关心的一个问题。
胖子忽然搔头笑了,他憨厚地低下头,笑着说:“从前的你,怎么说呢,不好不坏吧!”
孙不凡皱起了眉头。
“你知道吗?”胖子笑着说:“你变得友好多了,以前每次见到你,最少要挨你三巴掌,我的脑袋这么笨都是被你打坏的。”
孙不凡皱着眉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嘴角挂着苦笑,他相信胖子的话。
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开始审视整个房间,像个侦探一样,用眼睛,用鼻子,他认认真真地检查每一个角落。
一点微笑开始浮上他的嘴角,他发现了其实自己不会差到哪里去,他的床不大,整齐得出奇,没有一丝杂物,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床单格外平整,很有军人风格。
他随手打开电脑台的抽屉,里面居然躺着一部崭新的iPhone,这太神奇了,那应该是春游之前买的,2008年的春天,iPhone才刚刚上市,不但贵,而且还很难买到,他,一个贫寒的在校大学生,居然会有一部iPhone?
“我以前很有钱吗?”孙不凡转头问胖子。
胖子笑了笑先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他说:“怎么说呢?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你家里很穷,不过你好像出手还比较大方。”
孙不凡没听懂。胖子说他从前基本不上课,做生意很忙,还要四处沾花惹草。
“那我是做什么生意的?”
“笑话!这问题你问我?”胖子脱口而出,立马想起来不对,他连忙改口说:“这个,你以前没有告诉过我,我也不知道。”
“算了吧,这些事情以后再说,眼下最重要的是学习,走,带我去教学楼,我得好好补习补习。”
胖子睁大了眼睛。
“你发什么愣啊,走哇!”
胖子愣了半晌,摇头叹道:“你真的是变了,彻底变了,你知道吗,你以前从来不上课的,差不多两个星期才跑一趟教学楼。”
“看来我太不了解自己。”孙不凡暗自苦笑,怎么会搞成这样,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从前的我风流潇洒,不用上课,不用担心缺勤、挂科,很会赚钱,有一堆女朋友,真是造化弄人!
教学楼,也许这个地方他从来就没有熟悉过。
“孙不凡,你终于回来了,大家都好想你哦!”
“孙不凡,欢迎你,王者归来。”
“孙不凡,……”
一个个陌生的面孔围上来,他勉强地笑着,应付着。然后大家的话题自然就转到了高度发达的现代医学,聊到了住院,聊到了那次意外。
实际上,关于上次的意外,孙不凡知道得不多,他现在才知道,跟他一起摔出去的还有一个同学,死了,让他惊讶的是,那是一个女同学,名字叫蔡雅芬。
蔡雅芬,临死之前跟他一起玩空中飞车。胖子的一席话让他的表情错综复杂。
胖子是这样说的:“我一直很奇怪,李天武才是蔡雅芬的男朋友,但是那天你们两个居然会玩得那么亲热,虽然你为人风流潇洒,但也不至于……,说白了,蔡雅芬一点都不漂亮,根本就不对你的胃口,真的很奇怪,而且更奇怪的是,那天春游,李天武没去。”
李天武当然也是这个班的,孙不凡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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