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衣琉璃

第11章


  根本就不该让周雪住进来的。后悔一瞬间吞噬着苏夫人的心。
  孤僻得近乎自闭的苏意怜竟会对才出现的周雪痴迷得令她始料未及,最令她担心的却是怜儿痴迷的人是摆明了要利用他的态度。
  “平乐郡主,你已订了亲,最好避一下嫌吧。”
  “苏姨,”周雪挽下衣袖,把皱褶抚平,双手平放在膝上面无表情地说道,“虽然不用跑到东京去找,但遇到一个愿意给我绣制婚服的人还是极不容易哩。他让我陪着他,我怎敢有半点不愿意。”
  被人当面揭穿谎言,苏夫人不觉羞红了脸。而苏茵洁早已看不惯周雪的态度,冷声说道:“郡主,欺负苏家的人让你很愉快吗?”
  偷偷咋了咋舌,苏家人说话都这么直接吗?她真有点不习惯呢。
  “苏意怜。”周雪直接找上当事者问道:“我让你为我绣衣服是欺骗了你吗?”
  苏意怜摇了播头:“姐姐才没有骗我,她很清楚地问了我,我很清楚地同意了。”
  “你,你,”看着对周雪露出了讨好的笑容的哥哥,悲哀一瞬间袭人苏茵洁心底,不知为什么好想哭,为什么都不懂的哥哥,为卑鄙地利用了哥哥弱点的周雪,她站起身护到苏意怜身前朝周雪怨怒地叫道:“大哥答应的所有事情都不算数,你别以为我们都和大哥一样好欺骗。”
  “哦。”对苏茵洁的激动情绪,周雪只是美目上挑地看她一眼道:“我不知道苏意怜所作的决定还要你批准呢。”
  真想一拳揍在周雪没任何表情的脸上,苏茵洁双手紧握地咬牙道:“那当然,我要保护哥哥!”
  周雪嘴角扯了扯,却是讥嘲地笑:“你当你哥是笨蛋啊,连朋友都替他筛选着。”
  “……你不知道?”
  “什么?”
  “原来你不知道哥哥是……”
  “妹妹!”苏意秋站起身厉声阻止道:“别说……”
  但仍阻止得太迟,苏茵洁已说了出来:“……哥哥是白痴儿的事情。”
  “哎?”周雪以为听错而错愕地张大眼,这是苏家人第一次见到她露出可称为“正常”的人类表情,丝毫看不出上一秒的可恶来。
  “二哥,你干吗不让我说。自从上次什么姓孙的官家小姐强迫性的求爱不成反被大哥推进碧罗湖后,大哥脑子有问题的事情早已传遍了苏州府,她早晚会知道的。”
  周雪的目光移向苏意怜,相对于妹妹的激动,他反而变安静许多,偶尔抬一下头,看到周雪盯住他时又连忙移开视线。
  “哥哥是天生的痴儿,除了刺绣是天生的才能外,他既学不会识字也学不会和人沟通,他的心智只停留在六七岁的时候,这样的哥哥根本无法对自己所说的话负责。”
  “是吗?”周雪低语。她并没有觉得和苏意怜在一起有什么无法沟通的地方,即使他有时说话和举动有些奇怪,但她曾遇到的怪人比苏意怜更不通世俗到极点。
  而且即使只有六七岁的心智,也明白他妹妹所说的话的内容吧。娇俏少女身后的橘衣少年,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几乎绝望地看着周雪,他是在求救吗?
  ……那么说,只要伸出手的话,只要拉他一把的话,这个人的心以后就会变成自己的了。只要这样想想心中就兴奋不已啊!
  “即使是白痴又如何呢?”周雪浅浅笑了,宛如冰雪消融,春来花开般温暖美丽,“即使是这样的苏意怜,我也有非要他不可的情况。”
  “……琉……琉璃。”结结巴巴叫出口的名字,原本以为记不清的名字其实就深刻在脑海里,这个人一定和其他人不同。虽然早就知道,但现在更加明白。一直祈求着可以得救,一直祈望着即使是长处也好,可以让人毫无理由地爱上……温柔的琉璃,美丽的琉璃,为了自己而展开笑脸的琉璃,一定是自己一直祈盼的人。
  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来,苏意怜只是站在原地,一遍一遍用衣袖抹着眼泪,一遍一遍地说着:“琉璃,琉璃,琉璃……”
  见苏意怜说哭就哭,周雪不觉困惑地皱了下眉,她是不是为自己惹了个大麻烦了呢,但是些微的后悔又在看到苏家三人吃惊而慌乱地安慰着苏意怜的事情时消失无踪。
  她本来就不在乎苏意怜是天才还是白痴,她本来所需要的只是苏意怜的绣艺而已。
  第四章
  扬州三月。
  少年一袭淡青色金线滚边的锦袍,腰坠镂金青玉,高髻金冠,横插尾嵌金珠的白玉簪,为平常富家子弟的打扮。他状似悠闲地倚在临水栏杆前,湖面倒映着长堤绿柳,亭桥白塔,犹如一幅山水画卷,即有天然景色,又有扬州独特风格的园林,让人不觉雅性大发,想赋词吟诗一番。
  “冬季柳树枝条秃,春季柳条冒新芽。
  如若一年季颠倒,冬季冒芽春季秃。”
  少年周围立刻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掌声,离锦衣少年最近的身着草绿色绸缎外袍的高大健壮的少年抚掌笑道:“这首诗非但平仄,有着均匀而多变的节奏,就连想象力也是高人一等,赵兄的文才进步这么多,令李某羡慕不已啊。”
  “不知道赵兄是不是新换了夫子师傅啊,介绍给我和钱兄如何?”站在被称为“赵兄”的少年后面,穿着浅黄色锦袍的少年潇洒地弹了弹衣袖,微笑着说道。
  “孙兄,和夫子没什么关系,赵兄原本就是天才呢。”被称为“钱兄”的男子穿着浅褐色的衣袍,看起来极为文静。
  “哪里哪里,钱兄孙兄李兄真是过奖了,都是因为扬州的山湖美境激发了我的诗性……”“赵兄”看似谦虚,实则得意地说道,却在还未说完时,便听到旁边“咕咕咕咕”一阵怪笑。
  怪笑也就罢了,可恼的是那人也吟诗道:“平平复仄仄,想象成笑话,离我三尺处,四个大傻瓜。”
  阳春三月,扬州景色清瘦秀丽,游人如织。湖边长堤春柳,湖中建有方亭,以曲桥与湖岸相连,也是游人喜爱游览观景的地方,赵钱孙李四人正站在人亭处的栏杆旁,周围游人来来去去的,他们好一会儿才看到发出怪笑做诗嘲笑的人就坐在方亭内的栏杆上。
  “你说谁是笨蛋!”
  穿着淡青色锦衣的“赵兄”一发现目标便冲进厅里,单足“砰”的一声踩在亭栏上,把小小的嘲笑者困在亭栏与他瘦长的身子之间威吓道。
  身着青色棉衣,梳着双髻环,不知是哪户人家偷跑出来的丫环愣了一下,她眨了眨圆圆大大的眼睛无辜地说道:“我没说笨蛋啊。”
  赵兄以为威吓奏效地冷哼一声,却见她突然又抿着唇“咕咕咕咕”怪笑道:“我只是说你们四个人是傻瓜而已。”
  小丫环笑起来两腮鼓鼓的,就像一只小青蛙,赵兄的大手忍不住捏住她的脸颊往两边一扯,恐吓道:“你别以为我不敢打女人!”
  小丫环没想到会被人捏住脸而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布满红晕,当然不是害羞,而是气怒,“男、男女授受、不亲。”穿淡青色锦衣的少年竟还过分地按住她的脸颊,令她话都说不完整,她手上加力才用力掰开他的手腕,若不是看着人多怕有人认出她的身份,她还真想一脚把他踹飞到湖里面呢。
  “嗤,不过是个小丫环而已,说出你是哪家的,我就是把你要走也没人敢吭半声。”赵兄狂妄地宣告着。
  穿着浅黄色锦袍的孙兄也上来凑热闹:“呵呵,赵兄,你终于开窍了,有花堪折终须折嘛,”却在看清小丫环的容貌后他愣了一下才干笑道:“怨不得,怨不得,赵兄你原来喜欢‘小’的啊。”怨不得大家商量在赵兄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带他到秦淮河畔,让花楼的花魁帮助他舍弃童子之身,结果那些如花似玉的人儿只要一挨着他的身子,全让他几拳打哭了出去,后来他知道是钱、孙、李三人的主意,认为他们竟敢捉弄他,又把他们暴打了一顿。
  天可怜见,谁敢捉弄他这个“混世魔王”,他们是怕他新婚之夜不知道该怎么做才会为他想这么周到啊。后来几人也曾检讨过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或者赵兄不喜欢女色……当然给他找个美少年的提议也在三人又怕挨揍的情况下缓了一缓,现在看来,赵兄不喜欢如花似玉的姑娘,幸亏也没给他找美少年,他所注意的原来应该是还没发育完全的小女孩啊。
  小丫环显然听明白了孙兄口中的意思,她一脸鄙夷地斜看着赵兄,用力把他推得后退几步道:“谁理你,无耻。”
  赵兄没想到小丫环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没有心理准备地被她推得连退几步,而小丫环脸上的讥诮神色更令他生气,见小丫环要走,他想也不想地抓过去,小丫环有些站不稳地微斜了下身子,却恰好避过他的一抓。似乎也觉得不太妙了,小丫环想跑出方亭,“钱坤,李东麓,截住她!”不等赵兄说完,钱兄和李兄已堵住亭口,游人因为突然的变故,亭外的连忙转身走掉,亭内的也远远避开他们,一看就知是富家子弟捉弄婢仆,没有人敢出声相救。
  小丫环见出口也被封住,后面那个混蛋又不放过她地追上来,她无伎可施地跃上亭栏,想惜力飞纵到曲桥上,而青涟涟的水色映入眼中,却让她不觉头晕了一下,“乔……”岸边响起男子的叫声,她抬眼看去,相约的人已经来了,她不觉放下心地笑了一下,突听背后风声疾响,她身子侧了一侧,但风声又变顿击在她的腰上,她双臂乱舞的“呀呀”叫了两声,“扑通”一声落入湖中。
  原来穿淡青色衣袍的少年见小丫环跃上亭栏,心中本就怒她出言不逊,见她又想着法子逃走,当即心头火起,想也不想就出脚踹去,小丫环开始就看轻赵、钱、孙、李四人,在亭栏上又犹豫了一会,竟大意地没有躲过少年的背后偷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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