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云层思念的味道

橘黄色的灯光在他身上笼了层深浅不一的阴影，五官融在疏浅的光线中，有一种不真实的清俊。
    姬菲迎走到他身前停下。
    这样的高度，她不必抬头就可以将他的脸一览无余。
    他双手绕到她身后环住她的腰，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自然地回抱他，低声问：“是不是很累？”
    他呼出一口气，环在她腰间的手稍微用力，将她完全笼在怀中，“我抱一抱就不累了。”
    才下午四点多，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腊冬的气息完全笼罩了整座城市。
    然而她的心里觉得，只要两人在一起，已经很温暖。
    连夜写项目报告，又刚坐完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他也确实累了。
    姬菲迎望着他漆黑的头顶，说：“要不然等一下别出去了。”
    程释将她稍稍拉开，笑容清淡：“傻瓜，不出去的话一直呆在房间里吗？”
    姬菲迎想跟他说可以看电视啊，还没开口就觉得这个主意实在很一般，便换成：“也可以啊……要不你先睡一会。我也跟你一起睡。”反正还有一张沙发。
    这两天中午她都没休息，昨晚为了写项目报告的技术文档睡得也比较晚。
    他已经站了起来，闻言眸光倏然一亮，聚在她脸上，神情有些奇怪，目光中蕴含了几分缱绻。
    姬菲迎也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歧义，赶紧比划着双手向他解释：“呃、我的意思是：你睡觉的时候我也眯一下眼，或者在沙发上睡一下。”
    “我知道。”程释唇边扬起一抹微笑，握起她的手，心底也有几分旖旎。
    我知道——这三个字组成的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意境的语句。
    姬菲迎让他握着自己的手，安然享受这片刻的温馨。
    过了一会，他说：“晚上你去聚餐的时候我再调时差。”
    晚上导师请毕业论文项目组的成员吃饭，姬菲迎不好请假，也要到场。
    “你玩不玩游戏？”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去时，姬菲迎扫视了一眼房间，问。
    程释洗完手从浴室出来，“什么？”
    “明天我拿我的笔记本电脑过来给你好不好？这样你觉得无聊的时候可以玩游戏或者上网。”想来他玩游戏的概率应该非常小，后者的可能性倒是大一点。
    冬日的气温低，她便没有把头发扎起来，而是披在肩后。他见她有一绺头发软软地飘散在脸侧，便替她理到脑后，视线滑过她全身，“你自己不用？”
    “我现在上网主要是查申请的进展，这几天基本不需要用电脑。而且要用的话用我室友的电脑就可以了。”还有就是查阅导师发给她的邮件。
    姬菲迎整理好大衣的口袋，想了一下：“还有一所学校的材料没寄出去，到时我再弄，反正也不急。”
    说着姬菲迎抬起头，这才意识到彼此的距离很近。
    她刚想问他是不是要下去了，他的手绕到后面轻轻揽住了她的腰。她恍然觉得他的眸子像是涂开了一层均匀的墨水，深沉得没有边际。接着他缓缓低下头，精准地覆上她的唇。
    清冽的气息从他唇间绕进她的嘴里，瞬间挤满了胸腔。
    他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勺，一步步加深这个吻。她紧紧地揪住他的衣服，唇齿间铺天盖地都是属于他的气息，所有感官都宣示着他的存在。
    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中，听力奇异地变得敏锐。她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心跳声，一下一下地击打着心脏壁。
    良久，他终于放开她，将她搂入怀中，手仍箍在她腰间，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唇齿间的气息仍在，空气中交混着彼此的呼吸。
    她仿佛受了某种蛊惑，抬起头去看他。
    他的眸子依旧深邃，融在昏暗的灯光中，仿佛夜色下深沉的大海，一眼望不到尽头。瞳仁中心泛□□漆般的光芒，仿佛要一跃而出。
    她觉得脸颊烧得厉害，禁不住伸手摸上他的胸膛，他的大衣里是一件休闲服，不知道是什么料子，隔着布料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
    他再次低下头，她感觉到他的唇缓缓覆在她的眼上，带着爱意与克制，仿如流云滑过，轻轻一触便离开。
    程释平复好呼吸，抿起嘴角，右手执住她的手。
    她听到他说：“这个不急，你想带就带过来。”
    晚上导师请项目组的成员聚餐，姬菲迎到计算机系实验楼前集合时，学姐问：“姬菲迎，你今天下午没来实验室是不是？去接你男朋友了吗？”
    姬菲迎点点头，“对啊。”
    “男朋友来看你吗？”导师是个年过半百的妇人，在学术界深孚众望，对学生爱屋及乌，当下说：“为什么不叫他一起来吃？老师还想看看你男朋友长什么样子。”
    姬菲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刚下飞机有点累，回酒店休息了。”
    周云琦这学期继续学习专业的课程，毕业论文跟系里的副主任做课题。导师对学生们的要求很严，周云琦由于大三一年当交换生期间学习相对较轻松，这时也乐得有任务，照着导师的要求一点一点地撰写论文，接到姬菲迎的来电说要见面时自然是乐于前往。
    顾正宇的名字周云琦高中那时就听说过不少次，只是一直没见过本人的样子，翌日下午到达集合地点时，终于算是把名字跟真人对上号。
    顾正宇比周云琦早到一点，虽然跟周云琦没有正式认识，不过高中时见过她几次，当下跟她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
    旁边的程释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你好。经常听姬菲迎提起你。”
    周云琦稍稍瞪大了双眼。她很久以前就认为，程释性格比拟从北冰洋飘来的冰山，再加上从老师那里听来的和宣传栏里看来的事迹的光环效应，莫名地觉得这个人沉默不语的时候，身上有一种无法表述的气势，使他跟前的人不由自主地收敛，变得端庄严肃。
    不到两秒，她便自然地举起手朝他挥了挥：“嗨，你好！很高兴见到你！”把接下来那句“我们也经常提起你”悄悄咽回肚子里。
    高中时的偶像就在面前，动作也收敛了很多，变成一个典型的淑女。
    这顿晚餐吃得很尽兴，毕竟都是同一所中学出来的，话题随手拈来皆是。
    顾正宇跟姬菲迎说话向来没什么禁忌，交谈最多，周云琦本就擅长跟人打交道，说了几句话就在席上应对自如。
    席间顾正宇问起颜少聪的近况，周云琦起初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一想心里也放开了，说起颜少聪近期的情况时也大方自然了很多。
    程释虽然不多话，但是对周云琦的话也是有问必答，周云琦对他的学校、专业和学分制度不甚了解，问了一连串问题，他一一回答，详尽介绍。
    他们坐的是四人座的方桌，姬菲迎跟周云琦坐在一起，两个男生坐在对面。结完帐准备离开时，周云琦从洗手间洗手回来，摸出手机查看时，看到程释取过姬菲迎搭在椅背上的大衣递给她，后者伸手接过，朝他展颜一笑。
    周云琦看着这个情景，很自然地就想起席间顾正宇聊起颜少聪时的话。颜少聪在普通同学跟前是一个特别沉默寡言的人，只有他的好朋友才能见到他言谈风趣的一面，而这两年来，她应该是那个见得最多的人。
    大概就跟眼前的情景一样。
    离开餐馆的时候已经八点多，周云琦和顾正宇都要回学校，四人改了另外一条路返回。
    顾正宇跟程释讲前不久保研面试时的经历。两个女生走在后面，周云琦以用眼光向好友示意前面的顾正宇，“他是保研了吗？”
    “嗯对。”
    周云琦笑了笑，“以前听你说起这个人，不过没想到他本人说话这么风趣。”
    “是吧？我以前也被他的样子唬到了。”姬菲迎想，以周云琦的口才，如果她向自己开描述一个人，相似度绝对非常高。
    “程释什么时候回美国？”
    “后天。”
    “那他寒假还回来吗？”周云琦虽然觉得这个可能性较低，还是问了出来。
    姬菲迎摇头，“他们现在就已经是寒假了。他回学校之后就不回来了。”
    周云琦点了点头，想起在餐馆里见到的那一幕，望了一眼走在前面的男生，说：“我看他对你挺好的。”
    “呃？”姬菲迎听得有点茫然，不知道她的感触从何而来。
    周云琦笑了笑，对于自己的一时感触没打算跟好友讲清楚，换了一个话题：“我上次听姚家俊说……”
    程释坐中午十二点的飞机回学校，姬菲迎那天下午没课，可以去送机。
    早上吃完早餐，两人回了酒店。姬菲迎的爸爸在上海出差，打了一个电话给她，程释坐在旁边看书，一时房间里只有她讲电话的声音。
    他记得参加竞赛集训那时，老师都会确保他们培训环境的安静，有时独自一人在实验室呆久了，再回到教室上课，觉得对比很大。可是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有她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打完电话，姬菲迎收起手机，程释阖上书开始收拾东西。
    姬菲迎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右手托着腮问，“那你回到学校就是早上？”
    “对。怎么了？”
    “我就是刚才想到，如果你回到学校是晚上就可以休息了。”这种担心似乎有点多余。
    灯光自天花板一泻而下，无声地在室内流淌，她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身影，顺着五官的轮廓流淌，清雅的容颜让人忍不住想采撷。
    程释停下手上的动作，走上前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别担心这个。”
    到机场时差不多十一点一刻，办理行李托运、领取登机牌，然后就要过安检。
    这次分别不同去年寒假，去年他回国特意在A市转机，这次则是直接回学校。
    程释将她拉到附近的柱子旁站定，微低头看着她，眉目俊朗得熠熠生辉。
    “忘了一件事。”
    “什么？”姬菲迎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条银色项链，链身泛着银白色的光泽，尽头锁着一颗细小的蓝色吊坠。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觉得在他的手中特别好看。
    “之前买的，一直忘了给你。”
    周遭的人流不断，迈着节奏不一的步子，而广播里在播放一则则即将起飞的航班的信息。
    程释将她的手执在掌中，拇指抚摩着她的手背，“我进去了，好好照顾自己。”
    姬菲迎压下心底的不舍，点了点头，“你也是。”
    在候机厅里等了十多分钟，飞往旧金山的航班开始进行登机。
    上了飞机，她的信息也到了：之前是什么时候？
    刚才从看到项链到他帮她戴上都处在怔讶的状态，这时人大约已经在车上了。
    “你生日那天。”
    程释摁下发送的选项，突地觉得这一刻很让人留恋，拿着手机舍不得收起。
    空姐在过道走动，检查乘客的行李和座位，看到帅气出众的男生露出如此温柔的神情，询问时的语气也不由得温婉了许多。
    程释收起手机，目光移向舷窗外，望着这座她所读书的城市。
    航班准时起飞。
    飞机起飞后穿过起伏的云层，城市的俯瞰图变得越来越渺小，直到完全看不到。
    她在云脚之下的这座城市，生活着。
    机身划过厚实的云层，拉出一道细长的白絮，一直延伸到云海的尽头。
    云层隔断了视线，却没有割断思绪。
    学期结束前，寝室的女生都知道了柳叶跟韩鹏走在了一起，在毕业前夕来了一段柳叶所说的“黄昏恋”。韩鹏在上海的一家外企工作，认识的学弟学妹很多都是今年毕业，便在拍毕业照当天请假回了一趟学校，顺道来看柳叶。
    毕业典礼前一天老二的父母就来了学校，专程来参加女儿的毕业典礼，姬菲迎的爸爸适逢出差，也来A市逗留了一天，于是这个夏天寝室变得空前地热闹。
    盛夏当空，随着毕业生陆陆续续离校以及非毕业生的考期来临，校园也渐渐从毕业前夕的喧闹变为如今的安静。
    毕业前夕姬菲迎一直在忙着找公寓和联系房东。她去大使馆面试签证，签证官看她拿的是全奖，简单了聊了几句话就让她通过了。
    毕业典礼结束后几天，姬菲迎的签证也下来了，第二天办理了离校手续，彻底挥别了这座生活学习了四年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