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卿心

  「卿心！你终於醒来了！」袁洁玫抱著热水瓶，激动地小跑步走向床沿。她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憔悴苍白，显然是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好一阵子了。
  「洁玫……」与自己的老朋友重逢，竟恍若隔世。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卿心……你还记得我……」袁洁玫高兴得哽咽起来。
  「赵同学，你还好吗？」何仲连也是一脸担忧，「自从搜救大队将你从悬崖底救出，送到医院来以後，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我已经打电话通知你的家人，你妈妈正在赶来的路上。」
  一天一夜？她与齐季昀一起经历了那麽多的悲欢离合，竟是只有一天一夜？
  这时她才蓦然了解到，原来最令人伤痛的，并不是撕心裂肺地大哭一场；而是明明自己如此哀恸，却流不出半滴眼泪。那份蚀心的痛感，几乎将她的泪腺焚毁殆尽。
  赵卿心不禁悲从中来，神色哀戚地开口，第一句就是问：「……那他人呢？」
  「他？卿心，你在说什麽呀？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啊！」袁洁玫大惑不解，絮絮叨叨地诉说：「你还记得吗？我们在民宿里让老师帮我们算命，你先算完就答应帮老师出去买咖啡豆，但外头在下大雨，加上天色黑暗，你就……」
  何仲连是知情人，他心里很清楚，季昀想出的险招终究是成功了，可是……
  凝视著她那哀莫大於心死的脸庞，尽管他万般不忍，却也无法现在就当著不相干的人的面告知她一切实情，真的还不到时候……
  「赵同学，那晚你迟迟未归，我们担心你半途出了事，就几个人结队出外找你，却只在一处悬崖边找到你带出门的那把伞……都怪我，不该在那种恶劣的天气还要你出门。」他感到无比愧疚。
  「……」赵卿心听著他们的解释，低头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抬首，却做出一个听似莫名其妙的要求：「有没有镜子？……我要镜子……」
  「啊？你要镜子做什麽？」袁洁玫十分纳闷，却还是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包里取出一面小巧的梳妆镜，递到她手中。
  紧接著，只见她举起双手，开始扯下包覆著自己脖子的绷带。
  此举让袁洁玫和何仲连双双大惊，纷纷上前要阻止她。
  「卿心，你在干嘛！快住手！」
  「赵同学，你那里有伤口，别乱来──」
  她顿了顿，对他们惨然一笑，「不用担心，我只是……想看看伤口而已……」说著的同时，她也没停下动作，自顾自地一圈圈拆下绷带，然後掀开了纱布……
  「我、我去叫医生护士过来！老师，拜托你帮我照顾她一下。」袁洁玫快步离开病房，她要赶紧叫医生过来确定一下好同学是不是摔坏了脑袋。
  「赵同学，医生说那可能是你从崖顶掉下去的过程中，被树枝或尖石之类的东西割伤的……」
  但当赵卿心举起镜面直接照见伤口，耳朵里便再也听不见他说些什麽了。
  那道笔直横划过她颈子的暗褐色疮痕，是那般平整俐落，怎麽看都不像是被树枝尖石弄出来的，倒比较像是让某种人工利器切出来的，像是……匕首。
  「……果然。」她放下了镜子，笑了。
  「什麽？」何仲连一愣，为了她突如其来的转变。
  「他一定也跟著来了……他绝对不是我昏迷中的一场梦而已，他是真实存在的……」泪光隐隐闪现，但她的神情却是笃定而坚忍。
  既然她与齐季昀是一起掉下悬崖，而当时她还紧紧拉著他的手，没道理她顺利回来了，而他却摔进了另一个时空里。
  对，没错，齐季昀一定就在这里！他一定与自己同在，只是她还没找到他而已！
  她一定要找著他！不辞千辛万苦也要重新让他回到自己身边。
  他的命是她救的，就算是老天爷也不能那麽蛮横霸道地从她手里抢走，她不准。
  「赵同学，你……没事吧？」何仲连将赵卿心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底，心情也不由得随著她起伏。
  季昀，你真是天生的妖孽，连如此险著都让你闹成了……你的卿心真的又回来了……
  赵卿心唇角衔著微笑，轻轻地摇了下头，「……没事，我很好。」然後又定定地望著何仲连的脸，尚未调整好「时差」的脑子不由自主地深思起来。
  明明是活在不同平行宇宙中的两个人，却长得如此相像，是巧合吗？但无论她怎麽反覆辩证，就是有些可疑呐……
  据说，巧合有时候只是一系列必然的前兆……试探一下，好像也没啥损失……
  「怎麽了吗？」何仲连让她那诡异的目光看得有些头皮发麻。
  她只是风马牛不相及地问出一句：「老师，你今年贵庚？」
  啊？尽管心上纳闷，何仲连还是回答她：「下个月就六十一了。」
  「喔，这样啊……为什麽老师一直都不结婚呢？」
  「姻缘这种事岂能强求？唯有顺应天命。」何仲连苦笑了下。如果一个人能有幸遇到命定的另一半，又怎麽愿意孤家寡人渡过大半生？
  可他并不怨天恨地，因为玉梅和茵娘早已来到他身边，虽然今生她们分别是一只优雅可人的埃及猫和一只鸣声婉转的画眉鸟。
  生命的形式迥异，但灵魂彼此相依的感受始终同样温暖，所以他才能在人海茫茫的大千世界中找著了她们。
  就像那句经典的电影台词所说：「生命会自己找到出路。」他已经相当满足，生命中的每一天都是如此丰沛愉快，早已与寂寞分道扬镳许久了。
  「是吗？我不同意……如果换作是我，万一我认定的爱情不肯乖乖听话来找我，那就换我主动出击把它讨回来。」
  「……讨回来？」老天！瞧她这神态语气……分明是季昀那臭小子的分身呀！看著眼前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典型印证，何仲连有些哭笑不得。
  「对。我不给的，谁都不能抢。」当然包括那位总爱玩她的老天爷在内。
  人生本来就不是那麽简单的一回事，放弃很容易，只要举手投降说「我没办法」就行了。但她不要当一个软弱的人，她就偏想走那些她有办法的路，堂堂正正地去挑战。
  「哎……该说你们是心有灵犀还是默契太好呢？居然连这副理直气壮的口吻都如出一辙……」何仲连忍不住摇头喃喃低语，却一时间没注意到赵卿心就在身旁，因此这话全让她听了去。
  虽然赵卿心早就有所怀疑，但何仲连无意间露出来的狐狸尾巴，仍是令她倏地一怔。可她并未立刻发作，只是轻描淡写地再问：「大哥，我离开得太匆忙，都没来得问你宝宝取名了吗？」
  前世有关齐家人的一切就是何仲连心防上的一记死穴，尤其是老婆孩子，一踩到这枚地雷他就没辄了。
  「呵呵，玉梅将宝宝取名念卿，齐念卿。因为他是你一手救回──呃！」哎呀！糟糕了！何仲连急忙煞了车，但等他意识到时，早就拦不住说出口的关键字了。
  「哦，是吗……真是好名字。」赵卿心欣然一笑，随即阖上眼睫，身子略略往後靠躺在枕头上，总算暂时安心地松了口气。
  何仲连则是真真切切地在心底哀叹了……
  唉……为什麽他就是摆脱不了误交匪类的运道？摊上齐季昀这只会给他找麻烦的妖孽弟弟，就已经够让他头疼了；偏偏连弟媳也让他污染得极其腹黑，他怎麽也没想到赵卿心刚「回来」不到半小时就奸巧地套他的话……
  这以後的日子，他还想不想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呀？唉唉唉……
  「大哥，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你……你叫我什麽？」
  「没有，我说的是……谢谢老师。」
  何仲连尚未来得及回应，医护人员便让袁洁玫带了进来。但他确确实实瞧见了，她犹然苍白的脸上已经绽出一朵充满希望的微笑。
独占卿心 尾声
独占卿心
        夏颖
尾声
  办理出院後回到学校，赵卿心一如往常地吃饭睡觉、上课交报告应付考试，看起来一如往常，好像摔下悬崖那件事并未对她造成任何心理阴影。
  只不过，她变得愈发沉默寡言了。彷佛那道横亘在她颈间、已经愈合结痂的伤疤，也在无形中割取了她的声音。
  与她同住一间寝室的袁洁玫明显察觉好友的这层变化，不由得忧心起来。
  终於，在期中考刚结束的那个周末傍晚，她试著开口邀赵卿心一同外出，「卿心，你昨天就考完了最後一科对吧？今天晚上在市区广场刚好有一场露天演唱会，听说很多偶像歌手都会来喔！附近的SOGO也会举办冬季化妆品特卖会，还有名模来走秀耶，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不了，你找别人一起去吧，洁玫。我还想去图书馆阅报室多看些剪报。」赵卿心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从衣柜中找出一条丝巾，系在脖子上。
  「卿心，你这样真的不好……我看你从医院回来以後，就花上大把时间在看以前的报纸，你到底在找什麽？」袁洁玫真的替她担忧。
  「我在找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