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花堪折

第42章


而这华彩之下则是滚滚如浪的白色云层。
  他忽然笑着回眸看苏浅:“这样的景色是不是都看腻了?”
  苏浅笑着摇摇头:“一时一刻的风景都有千般不同。就像我看你一样,怎么会看腻。”
  沈辉笑得越发愉悦:“猫别的好处没有,就是嘴甜。你写给我的第一封情书还在家里呢。”
  “我写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可记得。其实你小时候狡猾得很,从头到尾也没说过一句喜欢我。但是那封信却写得极细,我当时看了都有些恼怒。”苏浅的文笔很好,写的作文经常被油印后当作范文全年级人手一份。沈辉的一颗少年心在她笔下纤毫毕现,恼羞之下足足三天没有同她说话。害得苏浅直以为自己被拒绝了,三十六计上那道红痕只是沈辉逗她玩儿的,也躲了他两天。后来他终于沉不住气了,在放学路上截住她,主动递上一个冰激淋蛋筒,两人这才达成默契。
  “你是说我早上淋了雨,你一声不响替我关窗?”
  “嗯。还有好多别的。比如有一次下雪,我翘了提高班去玩雪,其实很想叫你一起,却开不了口。后来你却自己来了,劈头盖脸就是一团雪朝我扔过来,都落在我头颈里,那叫一个冷。我当时嘴上说要报仇,心里却是极高兴的。”
  “所以你雷声大雨点小,老是命不中。结果害我被邹玉追杀,他口口声声说要替你报仇。”
  “还说呢。后来我为了替你解围,只能跟许桦两个反攻邹玉。”
  苏浅不免取笑他:“原来你也学过三十六计的,围魏救赵。”
  这时候饮料车推过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真是太巧了,我们真是有缘!”耳边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居然是用中文说的。虽然免不了有些卷舌,但发音也算不错了。
  苏浅一抬头,也笑了。还真是巧,又碰到了David。
  她不动声色地用左手接过饮料杯,手机指上那颗钻戒险些闪花了David的眼。
  “Wow,恭喜你结婚。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欢迎回到美国。”
  “谢谢。我也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你中文说得真好。”
  一旁沈辉自然看出来了两人是见过的。
  David递水给沈辉的时候,笑容可掬地道:“你是个幸运儿。”显然是看到了他手上的同款婚戒。
  “谢谢。”沈辉自己也这么觉得。
  “上次回上海也是同机,倒是真的挺巧的。”等David推着饮料车走到别的旅客面前,苏浅对沈辉道。
  “难为人家还记得你。”
  “呵呵,是个很可爱的金发帅哥。”
  “猫猫读法学院的时候应该也有美国同学追求吧?”
  “嗯。有啊。不过我当时迷上了三国杀,觉得跟美国人解释什么叫‘乐不思蜀’、‘无中生有’ ‘方天画戟’……简直太扯了。”当时苏浅怕沈辉胡思乱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当然没有必要告诉他,现在却没了这层顾虑。
  “好啊,原来你不是因为对我一心一意。”
  苏浅不答,向他做鬼脸。沈辉被她逗笑,自然装不下去,只爱怜地替她把头发拂到耳朵后头。
  飞机一落地,两人经过繁复的通关手续终于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写着两人名字,被高高举起的牌子。人群中站着一个戴无框眼镜大约六十岁左右的男子,看五官跟沈辉有三分像。此行之前,双方都视频聊过,所以倒也没有太尴尬。
  沈奇接过沈辉手中的行李箱,道:“你们都累了吧,赶紧回去睡一觉,倒倒时差。”
  “伯父等很久了么?”国际航班难免迟到。
  “还好,半个小时不到。”沈辉到底不肯叫他爸爸,沈奇说了两句话声音还有些颤抖。
  “伯父你的牌子写得好。乍一看,我有种被失物招领的感觉。”
  “浅浅倒是有几分美国风格的幽默。”沈奇是极为感谢苏浅的,没有她,他也许就认不回这个自己当初狠心抛弃的儿子。
  沈奇把车开到市区一栋紫色的维多利亚风格的房子前,示意他们下车。门口的小花园里种了许多翡翠般荧绿的宝石花,一簇簇紫红色、白色的仙客来沐浴在阳光里,纤尘不染。
  沈辉笑道:“原来加州冬季也繁花似锦,怪不得猫猫总是不肯回家。”
  苏浅虽然有些心虚,但还是笑道:“是啊,从前我租的房子门口种满了草莓,别提有多好吃了,可惜大多数的时候都被鸟抢先啃过。早晨起来,花园里的红玫瑰都沾着露水,有时候还能看到翠绿的蜂鸟。还有几次是被牛叫醒的。”
  沈奇笑着接口道:“我知道你住在哪里了。东湾有大片的保留地,我去那儿看过几次朋友。真是风吹草低见牛羊,景色如画。”
  沈奇招呼他们进门,忽然整个人似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呆立不动。苏浅跟沈辉自然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立刻成了两尊雕塑。
  只见白色的沙发上并排坐着三只毛茸茸的浅灰色的浣熊,一大两小,个个睁圆了乌溜溜的眼睛,跟面前三个人类大眼瞪小眼地默默对视。
  三对三,势均力敌。
  沈奇怕惊动它们,小声道:“一定是我出门的时候忘记把通向后花园的玻璃门拉上,它们就从那里逛进来了。”
  “……”苏浅脑袋里立刻冒出“trespassing”,非法侵入这个词。可是起诉浣熊法院是不会受理的,她的律师脑袋不管用啊。
  “我们先去楼上思考对策。”沈奇先生立刻拿出了多年握手术刀的冷静和镇定。
  沈奇带着他们小偷一般悄悄踏着楼梯往二楼走。幸亏地上铺了地毯,没有发出声响。那三只浣熊小小的头颅齐刷刷地跟着他们转了一圈,直到看不见人了才又整齐划一地转回去。
  苏浅道:“伯父,要不干脆打911吧。”有困难找警察。美国的警察是连车钥匙被锁在后备箱这种无厘头事件都会管的。苏浅有一个朋友就干过这种事,结果警察帅哥请了一个因为偷车犯在他手中三次的小贼来撬锁,那叫一个知人善任。
  “也好,谁知道它们坐到什么时候走啊,难道请它们吃晚饭。”沈奇点头赞同。
  结果报完了案,苏浅再贼头贼脑地跑到楼梯口往楼下沙发上一看。好家伙,转眼间三只浣熊已经不见踪影。三人蹑手蹑脚地下楼,把底楼里里外外都搜索了一遍,确定它们已经逃之夭夭才松了一口气。沈奇赶紧再打电话消案。
  如此有惊无险过后,三人终于能坐到刚才浣熊坐的地方喝杯热茶。沈奇打开了伪装成烧木材的燃气火炉,明亮的火焰在玻璃后跳动,给室内增添了几分温馨的气氛。袅袅的茶香中,初见的尴尬又冲淡了不少。
  “说起浣熊,其实这名字起得挺有趣的,因为它们吃东西前要将食物先放在水里洗过,就得了一个‘浣’字。”沈辉笑道。
  “这里的浣熊还挺凶的。前几天隔壁邻居家的一只出生才五周的puppy就被它们给弄死了。所以我刚才叫你们避一避。被它们抓一下可不得了。”沈奇见到沈辉主动开口,心里一阵激动,说话声音都颤抖了。
  苏浅喝了一口茶,笑道:“我从前上山露营也碰到过一次。那天我们在专供游客用的木头桌子周围坐了,然后从包里取出准备的食物。没想到,一抬头,我怎么觉得周围多了几个人。再一看,一群浣熊已经自说自话加入了我们。抢食物的抢食物,扔东西的扔东西,一片狼藉。后来我们只好饿着肚子下山。”
  “呵呵。在市区它们最喜欢潜入民宅偷东西吃了。那会儿刚搬来,我还不知道有这种事,还跟别人说,第一次碰到小偷进来只翻垃圾桶的。”
  三人又是一阵笑,气氛已经很和谐了。
  “伯父,您一个人住么?”苏浅觉得这话还是由自己问比较合适。她进门至今都没有看见多少家庭生活痕迹,例如孩子的奖状,合家欢照片等等。
  “是啊。我后来一直都没有结婚。”沈奇的语气不乏喟叹。一顿,他又道:“我对不起你和你妈妈。”他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又带着股异样的沉重,说的时候眼睛紧紧盯着跳跃的炉火,没有看沈辉。
  年轻的时候,沈奇一味追求事业的成功,在医学领域里奋勇向前。老了才发现自己一路上丢弃的已经沉重到不能负荷。沈奇后来不是不想把他们找回来,只是他觉得自己没有脸再出现在他们母子两个面前。何况他曾经爱过的人已经与他天人永隔,沈辉也已经长大,不再需要他这个所谓的父亲。他也就一直没有鼓起勇气。光阴如梭,曾经臂弯中裹着襁褓的小婴儿已经成长为将近而立之年的青年,一时间沈奇百感交集。
  “妈妈直到临终前都念着你的名字。”沈辉那时虽然只有十五岁,却也知道那一声声饱含了多少爱恨和辛酸,还有终其一生的不甘。
  苏浅想让他们父子好好聊聊,便起身向花园走去。
  不到十分钟,沈辉便寻了过来:“进来吧。天黑了,外面凉。”
  “嗯。谈得怎么样?”看他表情好像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沈辉笑了笑:“无论如何,他总是给我生命的人。再说,妈妈弥留之际都已经原谅了他,叫我不要不认他。最有资格恨他的人都已经不恨了,我又何必执着。”
  苏浅依偎他走进门,道:“你能这样想就最好。”无论如何,在沈辉生病这件事上,沈奇的表现还是配称作父亲的。
  两人走到客厅,苏浅注意到沈奇的眼眶红了,也就不去看他,免得他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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