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紫台

第三十四章


    凌风伏在马背上喘息,他发现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能支持他跑那么远的路程,当他艰难在山中崎岖的小路上策马而行的时候,天色已经迅速昏暗下来。
    凌风单凭他的一只右手很难驾驭马匹,而他的心口又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不知用了怎么样的控制力才使他没有被他的马甩下来,他找了个平缓的所在下了马,将它系在路旁的一块石头上,他自己就顺势在路边倒了下去。
    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蒙蒙亮了,凌风翻身起来,他看见他的马匹还在原先的地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天亮便于行路,他绕过这一带山脉就可以向着大秦的方向而行了,不管怎么说,山中清新的空气比之绮兰皇宫里更适合他一些。凌风从胸口处掏出一个小药瓶,取出里面的一颗小药丸放到嘴里,细细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小药瓶里还有十来颗药丸,他如果能依靠它们回到大秦去,也许他还能找颜远夫妇为他再看看,事到如今,他反而不甘心起来,他就会这样地死去吗?
    凌风解开黑马的马缰,用手抚摸着它短短的修剪整齐的马鬃,这是匹强壮漂亮的马,遍体的皮毛像黑缎子一样在朝阳下闪着亮光。而且它很驯服,凌风一只脚踏上马镫,拿左臂用力围住马脖子,他的右腿就向着马背上跨去。
    远处传来马蹄声,凌风停住了动作,他有些迟疑地侧耳听着这个突发的动静,他心中不停的思索起来。从马蹄的声音上看,这不是行经小路的孤单旅客,反而像是一支小型的骑兵队一样,他们是来找他的吗?
    此时已经经不起犹豫了,凌风第一个反应就是猛地推开了他的黑马,那个聪明的生物得知了主人的意图,它的睫毛底下大大的黑眼睛凝望着主人,像是在问他:“你真的要赶我走?”
    他用颤抖的手又推了它一下,马匹目标太大,极容易被发现,但他放走了它,也就断了回去的希望了,他也不知哪一样对他来说才最坏,但此时已经无法可想。那匹黑马又回望了它的主人,它长嘶一声向着远处奔去。凌风感觉浑身虚弱无力,他勉强寻了个隐蔽的地方藏身,就软软地倒伏在那里了。
    无论如何,凌风的感官也还算灵敏,当他听见在马蹄声中夹杂着人声,而且有几个恭敬的声音在不停地称呼着亲王殿下的时候,知道了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
    广徽遣了数百人,分成三个小队沿途搜索,他自己带了一队人走山路,因为大秦的使节通报他这个消息的时候,说凌风准备走山路。
    广徽看着那个人,他真是有一点齿冷,即使使节为了维持他主子景文的牢固地位而去做什么事,他这样也真的超过了一般人可以容忍的卑劣的程度了。
    使节看着广徽的脸,他稍许有一丝难为之色,但他说:“凌大人性子孤傲,我们王上心中对他不悦,如今他冒然回国,倒也很难措置;此是我们私下的言语,殿下听过就算了。我看凌大人身体还好,想是对这里生活也还习惯,我们王上终究是器重他的,如今大家在闹别扭,冷过一阵子就好了。”
    广徽心中冷笑,凌风此次回不了大秦,恐怕他这辈子就别想回去了,他必须抓住使节提供他的最好机会。七八天前海绥突然失踪,广徽一时紧张不已,如今要是能在路上抓住凌风,他的杀剐存留就得全由自己决定,这样子对于广徽来说是最方便不过了。
    广徽骑马驱驰在山路上的时候,他心里还在想着这个事。要是放过了这个天赐良机,恐怕他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他不太相信凌风会冒险走山路,但这既然是使节所说的,他还是带着这一路人来了。
    队伍中有一百余人,人喊马嘶声很是热闹,因此凌风那匹马的嘶鸣他们并没有听见。
    当他们在这条小路上与凌风擦身而过的时候,凌风埋身在树丛中,他觉着有几个人疑惑着向他藏身的地方瞟了一眼,此时他身上的鲜血都要凝结起来了,可那些人并没有前来查看。广徽一心一意的跑在最前面,他在观望路上有没有骑马人的身影。
    马蹄声过后,凌风挣扎着站了起来,他藏身的地方是一处灌木林,上面长着锋利的倒钩似的毛刺,他的手臂上有几处血痕,衣服也钩破了。
    凌风理了理凌乱的长发,他其实很难奢望能顺利地走出去,但总不能困死在这里,凌风从胸前衣袋中掏出一卷详细的地图来,开始找寻起其他便捷的道路。
    他蓦地抬起头来,因为马蹄声又转回来了。凌风胡乱地把地图塞到自己怀中,他又躺回到老地方。
    广徽在不远处搜索的时候,一个眼尖的侍卫发现了凌风的黑马正在路边吃草,他激动地叫道:“亲王殿下,您看,是他的马!”广徽的心都要从他的腔子里跳将出去,他催促呆立不动的随从们:“你们还发愣吗?快些给我把他找出来!”
    眼看着侍卫们慢腾腾地向四下散开,广徽倒也并不着急,凌风的马既然在这里,那他定是离此不远,他叫侍卫前去把另两队人也调将过来,数百人散布到了这片山野之中,接着广徽又命人向着身后找寻。
    凌风所听到的就是他们的马蹄声。他向着被树枝和长草遮掩住了,只露出一点点颜色的蓝天苦笑了一下,心想我今天是注定逃不过了吗?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等待,他听到沙沙的脚步声从他身前走过去,一次又一次。接着又有人用马鞭拨动树丛,有人向着他这里看了一眼,两人对视,跟着马鞭收了回去,那人说:“殿下,这里没有人。”
    广徽并不相信,他看到侍卫面色有异,然后他命令大家用刀剑尽力将这一带的灌木斫去。他想:“就是这座山中藏了一只老鼠,我也要把它给捉出来。”
    广徽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一片树丛,凌风的眼睛也抬头透过那里望着外面,虽然他们并不知道,但当他们之间的障碍撤开时,或许他们的目光会相接也说不定。
    灌木丛在慢慢稀疏起来,侍卫们在向里乱斫,凌风还在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头上脸上全是汗水。
    其实他们已经望见他身体的轮廓了,凌风挺起了半身,他望着广徽异常喜悦的面孔,淡淡地说了声,“亲王殿下,你好啊。”
    广徽示意侍卫拉他过来,他没有理凌风的招呼,用马鞭的硬柄顶着他的脸,咬牙说:“你希望我怎样杀你?”
    凌风摇摇头,他的样子比刚才更加狼狈,他说:“从很久以前起我就不再试着去期望什么,我随殿下处置。”
    广徽翻身上马,有侍卫过来问他:“殿下,我们要去禀告女王陛下吗?”广徽说:“等等,待我想好以后再说。”他回头望了那些侍卫们一眼,厉声说:“如果谁泄漏这个事,就提脑袋来见我!”他看着侍卫们将捆着双手的凌风带上马匹,心中开始急促思索起来,他手中的这个筹码,他要用他换取最大的好处。
    广徽的宫堡通这边的山脉,他们将凌风押回这里的时候可以避开其他人。广徽看着侍卫把凌风押进黑暗狭窄的地牢之中,这才回皇宫的大殿办他的国事。
    他这边心神不定,女王那边也是魂不守舍。昨日凌风出去后趁夜色逃去,伴从他去的侍卫回来向她请罪,不知为什么,她只是感到怅然,倒也并不觉得特别难过。以前她一直期望能和他在一起,但她在和凌风相处了这么长的一段时日,在起初的甜蜜之后,却也感到了心力交瘁的滋味,特别是这十来天,娇娜每天都为着他的事同她吵嚷,而凌风就知道在那里喝酒,同侍女们*,有时他甚至是故意惹她生气,他不再是那个温柔的大男人了。也许他真是想回去找他的妻儿去,那就让他走吧!
    但当她听说广徽趁夜带了骑兵去追的时候,她还是非常恐慌。女王一夜未眠,天亮的时候她红肿着眼睛出现在朝堂上,这时广徽也进来了。
    广徽阴沉着面孔,这使女王放下了一半心,他们虽然都有同样的事情存在心里,却也还是若无其事地开始处理起国务来。一位大臣上来启禀道:“侵入我国的大秦军队现向西而行,力图和他们的援军汇合,如今我军虽然竭力在阻止他们,但兵力不足,且士气也很低落,现在数次试图堵截未成。要是让他们汇合在一起,对我国的危害就更大了。现在京城这里还有部分军队,大家商议,能否请亲王殿下亲自领兵去先击溃他们的援军,那我们这边的大秦军队不战自乱,反败为胜未必没有可能。”
    广徽“嗯”了一下说:“京城防御也很要紧,不过嘛……你所说的也是善策,这样好了,就调一部分人出去。”
    大臣走进一步,他恳求说:“亲王殿下,您呢?军情紧急,我们都希望您能亲领士卒,这对大家是个很大的鼓舞。”
    广徽很急促的说道:“我另有要务,不能出去!”
    他妻子看着他说:“你有什么要务,比关系到国家存亡的这场战争还重要?”
    广徽甚至无心辩论这个事,他挥手说:“就这样吧,请大家都要好好办理,军队的饷钱国库会尽量拨出,这个财政大臣一定和军队配合好。等把侵略者赶出去后,我和女王陛下会感谢诸位的。”他起身就走。
    广徽回到宫堡,他下到塔楼底下的地窖里,这里有间警卫森严的厅室,毫无涂泽的墙壁和圆形屋顶用大石头很简单的砌筑起来,水汽从石头的缝隙中渗入,这里一直都是湿漉漉的,墙上地上长满了青色的苔藓。
    广徽踩着湿滑的石阶下来,他坐在房间正中的石头椅子上,在他的前面有一个大理石的台案,他用手肘支着下颚,看着狱卒从这个厅室的角落里将凌风带出来。凌风被关在,不是在这个房屋,而是它下面的一间只够一人容身,半人高的狭小空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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