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师在上,妖徒有礼

27 君若宇


        “少爷,随我回家吧。”一个青衣小童加紧了脚步,紧紧跟随在主人身边,苦苦哀求道:“少爷,若是老夫人知道您又跑出来,定会扒了侍墨的皮的。您就可怜可怜侍墨,随我回去吧。”
    白衣男子回身过来见侍墨拧着眉,一副极其为难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我又不是不熟悉路,更不是四体不全五谷不分,娘亲这是担心我什么呢?”
    男子面目温雅,拧着眉的侧脸却也煞是好看,只是眼底里不知为何,眉头紧锁川字时,眼底里总似凝聚着一股不明朗的疑惑,让人看着莫名心疼。
    “少爷,夫人也是为了您好。自从您两年前上山祭祖,不慎踏了空从山上跌了下来,差点连命都送了,这伤就一直没好利索。老夫人一直说,这紫云镇两年前一直都不太平,她不该放你一个人回来祭祖。她是眼泪都快哭干了才感动了菩萨,好歹让你把命给捡回来了……”
    “我知道了……”男子摆了摆手,接下话来,“这话,娘亲几乎每天都要和我说上一遍,这话却是快听到会背了。”
    几乎君家上下都这么告诉他。他从京里归乡祭祖,遇到大雨,山路湿滑,他一个踏空从山上摔了下去。人人都说他是祖先庇佑,在这两年的时间里,侍墨不停地重复着告诉他。
    “少爷,那天虽然下大雨,模模糊糊的。可是侍墨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的。你跌下山谷的时候,山谷底突然有一阵耀眼的光芒升空而起。你能保住这条命,定是君家祖上积德。所以关键时刻,就连佛祖都保佑你。”
    他轻笑道,这究竟是佛祖庇佑,还是惩罚。活着,却没了过去。仿佛过去的二十年都平白消失了一般,唯有茫然的现在和未知的未来。
    “君若宇,你的过去被谁偷了?”他叹气道。自从醒来,他就再没有回去京城。似乎这个小小的紫云镇遗落了他最重要的东西。他在这丢了过去,是否也能在这拾回来?
    “少爷……”侍墨再次唤道。少爷自从失忆后,就一直坚持要在这紫云镇住下来。这紫云镇这两年好不容易太平一些,可是老夫人却一直都不太放心。他必须在太阳落山前把少爷弄回家去,至少,今天一定要。他暗自握了握拳,少爷心软,定然不会为难他的。
    君若宇看着侍墨祈求中带着的坚定,“啪”地打开手中的折扇,“侍墨,陪我去个地方,去过后,我就回家。”
    “又是那儿啊?少爷,我真不明白,那口井到底有什么啊?”侍墨不解挠了挠头,方才跟上君若宇的脚步。
    ******
    不知不觉,还是朝着这个方向去。君若宇静静地看着井里的自己。传说紫云镇的观天井,寻常人得见,只是普通一口井。若是有缘人照井,五蕴皆空时,则可见自己的前世今生。
    井里的自己墨染的黑眸,带着审慎的目光看着自己,可那个,还是他。他不求看见自己的前世今生,可是能否,能否让他窥见自己的从前?
    再次失望地看着熟悉的自己,他长叹了口气,正要走开,却见旁边的侍墨再也受不住好奇,也朝着井里看了半天,惊叹地“哎呦”了一声。
    君若宇心里莫名一跳,抬了眸看不明原因洋洋得意的侍墨,“你看到了什么?”
    侍墨摇了摇头一脸笑嘻嘻地看着君若宇的脸,一副了然的表情:“啊,少爷,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看着这口井了。侍墨也发现了!”
    “……你发现了什么?”
    “侍墨也发现了。照着这口井的时候,井里的自己的确英俊潇洒地多……”
    “……”君若宇无语地合上扇子,轻轻敲在侍墨的脑门上,“本少爷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书童?”
    侍墨吐了吐舌头,君若宇已经迈开步子往回走,他赶忙跟上。观天井所在的破旧的院落一出来便是小巷。眼见着君若宇快步如飞消失在巷子口,他提高了嗓子喊着“少爷,等等我”,一边却是哀叹腿短被人欺。
    君若宇扭头去看侍墨,压根没看拐角处有什么人。冷不防,却是与人撞了个满怀,手中的折扇没抓稳,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他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的人,只听到耳边传来年轻姑娘极低的“哎呦”一声,又闻到一阵清雅的梅香,他连忙低了头鞠躬作揖道:“小生无意冒犯姑娘,望姑娘谅解……”
    他低着头,听到头顶一个女子娇嗔地责备道:“你这书生真是好玩,走路不看路。撞了我家小姐,也不先去扶了人,反倒讲究这些虚礼。若是把人给撞死了,你跟鬼道歉呀?”
    “书香!不得无礼!”另一个女子止了她的话,一双白葱凝玉似的手从地上拾起他的扇子,递到他的面前,道:“方才与书香嬉闹,不想冲撞了公子。真是对不住……”
    君若宇从她手中接过扇子,正要抬头,那女子已经带着婢女转身离去。君若宇能见到,不过是一个姣好清丽的背影。侍墨长大了嘴看着女子携着婢女走进观天井所在的院落,好半晌方才抹了抹嘴角道:“少爷你今日可走了桃花运了。方才那姑娘……好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仙女一般……”
    那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不得散去。
    侍墨喃喃道:“若是能再上一面就好了……”面上,全然同于不能餍足的不甘。
    没想到,侍墨的愿望这么容易实现。
    那晚在家中烦闷,带着侍墨出来散步,也不知为何,行至揽芳苑附近时,满满的轿子马车堵了一路。他倒是想绕开那些个轿子,只是那满满当当的轿子,让他着实奇怪。这紫云镇不过是个偏远的小镇,何时这么热闹过。
    “少爷,这揽芳苑一年前因着头牌花魁,名声都大到京城去了。这两年越发红火,许多人都是慕名而来,一睹花魁的风采。只是这花魁娘子脾气怪的好,一个月只见一次客人。一来,必须是能付得起这缠头的,二来,定要能入了这花魁娘子的眼,一向都是她自行挑选客人。否则,纵使你有万金,你也做不得她入幕之宾……”
    侍墨满眼都是憧憬,“也不知道这花魁娘子究竟是哪里好,竟然能让这么多人念念不忘。听说,与花魁娘子见过面的人都是夸赞她是女中的英雄。”
    君若宇拿着扇子敲了敲侍墨的头,“一来,你没这缠头,二来,你觉得你能入这花魁娘的眼吗?天虽然黑了,可你这梦发的有些早。”
    侍墨撇了撇嘴,朝着揽芳苑里头伸了伸脖子,确定什么都看不着,这才跟着君若宇穿梭在马车当中。
    顺着路,一路走到观天井,还未踏入院中,一个声音袅袅绕绕地响起,他听着是筝的声音,从低音处,像是揭开美妙少女的面纱般,轻轻柔柔地响起来,让人渐渐入了那情景。
    他心里一动,轻轻地驻了脚。
    明月之下,蒙着面纱的少女闭着双眼,隐约可见得细细的远山眉间,一记梅花烙。那乐声如一股甘泉,沁人心脾,恰如此时的女子。月光何皎皎,像是在她的周身披上一层薄纱,有着圣洁的光。她的脸上,是静止的柔和,让人不忍去触碰。仿若九天玄女下了凡尘,不沾半点俗。
    柔若无骨的玉手从琴弦上拿起,抚上冷凝的琴弦,暗香盈袖,传递出丝丝冷意。
    即便手下流淌的乐声曼妙如斯,可是,他依然觉得,那是冷的。乐声下,是弹奏曲子的人的心。那阵阵的冷,就连他一个旁观者都必须为她痛心,为她叹息。
    似乎从心底里他就认为,她本不该如此。
    “谁!”许是身边的侍墨不安分的动了动,那女子突然睁开了双眼,梅花妆下,翦水瞳眸,端的清丽可人。可此刻,那眼中只有被人窥探而惹来的恼怒与愤恨,她倏然站起身来,隔着如水的月光,看着站立在门口的君若宇。
    片刻的凝视后,女子宛然一笑,没有了任何言语,抱着琴,从君若宇的身边擦肩而过。
    淡淡的清香袭来,沁人心脾。离去时,遗落一方锦帕。
    ******
    “公子,我们确信要进去吗?如果让夫人知道,非扒了我的皮不可。”侍墨苦着脸,谁知道,仙女一样的人物,竟然是出自这揽芳苑啊。不过是一方锦帕,随便交给谁就是了,为什么还要亲自送来呀。
    “来都来了,进去吧。”君若言看着手中的帕子,谁知道他得了什么失心疯,会追着那姑娘来了这么个地方。
    只是,那样出尘的一个人,为何会在这里?
    挑了个靠前的座儿,听着耳边丝竹声,这揽芳苑倒也不如外面所传那般不堪。他左右寻不着那姑娘的身影,正打算招来老鸨子问个清楚,却听到周围突然热闹起来,一帮子爷们脸上皆是兴奋之色,嘈杂了片刻,却奇异地静下来。
    乐声起时,有那红衣女子款款走到大堂中央的舞台上,背对着众人,见不着她的脸。身着薄纱,白皙地近乎透明的肌肤却闪着诱人的光泽,若隐若现的曼妙身姿勾人遐想
    一群女子袅袅而出,排练出一个八卦阵,“铮”的一声,起音,姑娘们慢慢地变换队形。
    红酥手,烟罗袖,足踏凌波。
    唯独正中的红衣女子,从头至尾,看不到她的正面。可是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仿佛都灌注了万千风情,远远望去,那独独背对众人的身影如此孤傲,脚下那靡靡红毯更似化作了五彩祥云,托起一朵绝世红莲。
    不过一个背影,已见佳人风姿。挠人心肺的唯一念头不过是,为何不见佳人真面目。
    筝筝地古琴声渐渐变弱,最后化为一缕余音,消失在空寂的夜空。
    就在众人怅然若失时,红衣女子静静地转身,透过人群,她的眼神就这么若有似无地落在他的身上,满目凉薄。
    不论红衣白衣,不论红尘傲世,亦或白衣出尘,依然是一眼看尽荒凉,正如他在井中看到的自己。
    那一霎,世界都静止了。
    他最怕的,不过是透过别人,看到了凉薄的自己。
    不过一瞬间,心竟生生地疼了。
    寂静的人群中许久后方才稀稀落落的响起一阵掌声。片刻后,却是一阵惊叹。他抬起眼,就看到那个女子缓缓地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他的面前,凝视着他的双眼问道:“君公子,你可否愿意为玉颜送上今日的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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