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师在上,妖徒有礼

28 叹禽兽


        揽芳苑一片热闹场景,渐渐地有客商从里头走出来,打头的一个中年男人抱着硕圆的肚子与边上的人调笑道:“君家的傻小子不知道走了什么运竟然会被花魁娘子相中。刚刚看他那副表情,跟中了头彩似得。怕也是头回来这种地方……分明还是个雏儿,哪里知道什么是温柔……”
    边上的人拉住他压低声音道:“莫胡说。谁不知道花魁娘子是卖艺不卖身的?虽说如此,可还真心羡慕那个傻小子。”他砸吧砸吧嘴,“一个貌美如花美艳无双,另一个虽说傻一些,可看着也是俊朗。这一晚上呆在一起,干柴烈火的,哎呀呀……”
    “这事儿啊,还真是说不准,这卖艺卖身,也是得分人的……我是没有这个艳福咯,若是能得小娘子一夜,便是折福十年也是愿意的呀。”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了。揽芳苑却是迎来送往,靡靡之音不绝于耳,奢华的夜正逐渐拉开帷幕。
    羽琅站在揽芳苑门前停留了片刻,从心底深处升腾起厌恶。从里头走出来的,不过是一些脑满肠肥的浑球,或者就是一些披着人皮的内心龌龊不堪的衣冠禽兽。
    饶是这帮禽兽,却将一条路堵得水泄不通,人间的男子,果真是不堪。
    她冷哼了一声,正待往前走,身边突然冒出一个脑袋,戏谑道:“仙子可是想要进去看看?”
    她斜了那人一眼,不理会他。那人继续道:“从前我和紫珩常来这揽芳苑,那时候揽芳苑可没这般热闹,也不知道花魁是长得什么样子,竟然将这揽芳苑起死回生了。回头我一定告诉紫珩,让他也来看看……”
    “紫珩都昏睡了两年了,你若是有这心思,不如想想如何让他醒过来才来得实际。”
    羽琅冷冷抛下一句话,想起那可能再也见不到的人,心中一痛。面上却是掩了悲伤,径直往前走去。
    “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紫珩定能千秋万代地活下去的,这我倒是从不担心……”白绥自言自语道。
    两年前,君棠与紫珩奉命下了紫云镇清查魔道,一段时间后,竟然回了消息,说是已经追寻到魔道的盘踞点,让方寸山速派支援。玄武院长闭关,等皮休副院长集结了人马正待君棠的信号时,方寸山突然传来剑器的悲鸣。
    供奉在长生殿中的铭牌里,紫珩的铭牌只有微弱的光,而君棠与玉雅的,全然失了光芒。
    他接到消息匆忙赶到方寸山时,只见到方寸山门口紫珩浑身上下没有一寸好皮肉的紫豹真身。皮休上仙说,紫珩本应该是魂飞魄散,回天乏术的。也不知是谁强制用了阵法,将紫珩的三魂七魄唤了回去,强制锁在他的真身之内,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只是紫珩伤势过重。在寒冰玉床上整整躺了两年,苏醒的迹象却是无一丝一毫。
    而君棠和玉雅则再无消息。两年来,他踏遍人间,哪一处有魔道的消息,他就赶过去。可是,每回都失之交臂。众人虽是不说,可是看那两块毫无生气的长生铭牌,只怕这二人生还的机会,只有万分之一。
    “你相信君棠死了吗?”他匆忙赶上羽琅的脚步,轻声问道。
    “你相信玉雅死了吗?”羽琅反问道。
    他哈哈一笑,仰头道:“我家小妹还未出生时,便有高人指着我娘亲的肚子说,里面的丫头将来必定能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情名扬宇内。我是万分不能信她这么悄无声息就没了的。”
    “倘若真没了呢?”
    “没有倘若。我定能找到她。”白绥的眼里满是坚定。似乎耳边依然有玉雅软软糯糯的声音,抱着他的手摇着,“三哥,三哥你陪我去方寸山好不好……”
    娘亲说过,玉雅长大后,必定是个风华绝代的佳人。他还未看着她长大的样子,她如何能死?
    凉风徐徐,清风送香。他同羽琅一同沿着河畔缓缓走着。河中心一艘缀满红灯笼的花船上传来一阵清越的琵琶声,乐声里婉转着女子轻柔悲切的吟唱。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
    羽琅不由顿住了脚步,侧耳倾听片刻,嘴里不知不觉地接了下去。
    “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两人听了一会,白绥心一冷,低下头看满目悲切的羽琅,不由的心生同情。自那日看到紫珩浑身上下是伤,可至少是保了名回来,她本是眼前一亮的。可是,两年来,她随着他踏遍了大江南北,她越发清瘦,心里的希望却也……
    他不由地替这样的她心疼,出言安抚道:“仙子,君棠他……”
    “魔道众人害我姐姐,伤我同门,有我羽琅一日,我必定与他们拼杀到底!”羽琅回了神,冷冷打断他的话,仿若从未有过方才瞬间的失神。
    ******
    “瑶儿,不唱了。你退下吧。”纤纤素手止了歌女的歌声,唤作瑶儿的歌女抱起琵琶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退下时眼底下却偷偷瞟了一眼有些局促坐在梨花木椅上的君若宇,一瞬间,眼波流转,妩媚万千。
    原本想勾了那人的魂魄,让他能有些许神魂颠倒,可那君若宇此时却是眼观鼻鼻观心,浑然未觉。瑶儿敛了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玉颜,含笑退了出去。
    谁都没发现,君若宇此时手在袖中捏成了拳,手心里全是汗。
    书香为君若宇添了热茶,招了招手,将船舱中其余众人唤了出去,自己却在玉颜耳边打趣道:“小姐,这可真是个呆子。”那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落在君若宇的耳朵里。
    船舱里乍然只剩下玉颜,君若宇越发紧张,被书香方才的话一激,这会更是坐立不安。稀里糊涂地成了花魁的入幕之宾,如今更是只剩下两人相对而坐,他可从未遇到这样的境况。
    “公子可是紧张玉颜?”许久之后倩丽佳人带着股戏谑,含笑问他。
    “为什么选了我?”君若宇抬头问道。四目相对时,看到了眼里的戏谑与好奇。佳人在前,他竟然失了底气,不落痕迹地落了下风,低下了头。
    玉颜噗哧一声,笑道:“果真是个呆子。其他人若是被我选中,都是欢天喜地。只有你会这么问。”
    “我只是觉得奇怪……”在场的,比他阔绰的大有人在,更不乏长得比他俊俏的,为什么独独是他?
    “若我说,是因为我们几次三番在观天井边相遇,缘分难求,所以我选了你,你信吗?”玉颜眉目含笑,一双眼灼灼闪动,煞是好看。
    君若宇摇了摇头,显然不信。
    玉颜站起身来,往香炉里添了一道香,霎时香雾时隐时现,缭绕在船舱内,珠帘轻晃。玉颜束手背离于窗前,静默了许久,方才转过身来缓缓开了口。”
    “君公子,我同你一样,也是个没有过去的人。”
    君若宇手一抖,桌面的茶杯应声落地。一抬头,再次四目相对时,他答道:“我不是没有过去,我只是忘记了而已。”
    “是吗?只是忘记了?”玉颜轻声问自己。两年前,她一睁开眼,所有的遗忘都让她不知所措,唯有揽芳苑的老鸨子抚着她的头发媚笑道:“玉颜,我的好女儿,你只是病了。”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陌生地让她觉得那并不是自己,她不该是这样的。
    “我只是好奇,原来这世上也有人同我一样,弄丢了自己的过去。”玉颜扭头静静地看着他。
    ******
    “四弟,回去吧。你的身体还未大好,不可久立风中。”燕飞绝低声劝道。
    两年来,他费尽了心力方才将龙吟救了回来。玉雅的那一掌正中他的心,彻底上了他心脏的七筋八脉。若是他好好接受治疗,他本应可以好地更快。
    可他像是故意不让自己好。每到天阴时,心里隐隐的疼就会发散到四肢,清晰地提醒他这道伤的存在。
    每回满月时,他总会来到这紫云镇。恰如两年前,初见那个小丫头时。
    他敛了眉骂道:“那小丫头不知好歹,此刻只怕已经化作灰了。你还惦念她做什么?我们费劲了心力,好不容易煞魂阵将成,都被那个小丫头给毁了。我恨不能将她扒皮抽筋方才解恨!”
    曾经一张稚嫩的娃娃脸此刻略微有了棱角,隐约可见青色的胡渣,剧烈的心疼上来,他边咳嗽着边笑道:“二哥,明儿恐怕又要下雨了。那煞魂阵没了我的血炼,三哥还不是找到方法。我们拘着那刘三界两年多,有了他,煞魂阵总能再起的。”
    “反正最后我总是……我总是要走的。这病不病的,我也没在怕。”
    燕飞绝语一窒,不可思议地看着龙吟道:“你为何会知道……”
    龙吟摇了摇手上的扇子,心中一痛,面上装作不羁道:“很早之前我便看过三哥的煞魂阵血炼之术。最终若是能用我的命换得炎魔陛下,也是我龙吟不枉此生了。”
    燕飞绝一向心粗,万没想到龙吟有这样的心思,此刻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龙吟依然如从前那般,挽着他的袖子讨好地笑道:“好二哥,我想一个人坐会,你先回去好不好?”
    “早些回去。方寸山那班人老咬着我们不放,若是遇上了,千万别硬扛,跑便是了。”燕飞绝叮嘱道,方才离开。
    摊开手中的扇子,小小的扇子,正合那个丑丫头使用。想起那丑丫头被掳回到饮血涧时,手里紧紧地攥着这把破扇子,想来这扇子对她而言极为重要吧。他苦笑,终究还是他害了她。
    她那一掌来时拼尽全力,可是,在拍向他的心口时却是顿了一顿。想必是念在多日相处的情义,她才下不了手吧。
    一闭上眼,就是她愤恨凄绝的神色。尽管哥哥们斩钉截铁甚至有些欣喜地告诉他,君棠和玉雅都已经死了。可是,他没有看到她跳下销仙窟,她就一定还在这人间。
    若能再见,他必定会问问她:“丑丫头,这一回,你可愿意让我陪着你长大?我已经学会了梳发髻,你可愿意日日让我为你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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