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落素素

59 终局(下)


“哈哈,除了不能腾云驾雾,也不能使仙术打架以外,当个凡人其实比当神仙开心多了嘛~”
    茂密的梨花林间,少女银铃般的笑声时有隐现,其间偶尔还夹杂着成年男子低沉醇厚的温柔嗓音,听在耳里煞是温暖人心的感觉。
    “凡人自然也有凡人的苦痛和烦恼,整日里要为生计奔波,哪里会有你这般清闲?”男子噙笑答道。
    “喂,你什么意思呀?我哪里有清闲了!这具新身体完全没有任何的法术基础,除了长生不老以外根本和凡人没有区别,我每天重新修炼就已经练得很辛苦了好不好!”女子不满的娇嗔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
    重重叠叠的花枝被一只修长的手温柔地抬起,如雨的雪白梨瓣顺着男子墨色的衣袖,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被抬起的枝丫间,钻出了一抹浅青色的身影,一张微撅着嘴的清秀小脸,浅青色衣衫上绣满了细巧的银色丝萝花,不是洗如是谁?原来方才,慕隐是在为她拂开挡路的花枝。
    此时闻言,他轻轻地笑了:“能得‘伽善莲’三千年的滋养,甫一出生,连长生劫都不用历便是长生不老的身子,这要说出去,可是连大多数神仙们都要眼红的事情,你倒好,非但不知足反倒还一个劲儿的嫌弃。”
    说的话虽然听着像是在责备,但那温柔的语气里分明满是宠溺的笑意。
    “说到这个,我还没问你呢!”洗如原本懒洋洋地走在前面,此时回过头来漫不经心地瞥了慕隐一眼,“我既不是莲花变的,也不是那能闹东海的哪吒三太子,你不把我养在梨花林里,却把我扔到那朵鬼莲花里头去做什么?”
    “鬼莲花?你可知若不是这朵‘鬼莲花’,我恐怕再等上个三千五千年的,你都还是一片被水泡烂的花瓣呢……”慕隐轻笑。
    “你才被泡烂了呢!”洗如转头瞪他,“要不是这朵鬼花不牢靠,我哪里会在即将化形的时候掉到水里去!又,又怎么会被你……”
    说到这里,她就脸红地说不下去了,连脑袋也尴尬地别过去看向另一边。
    慕隐被她这般怒瞪着非但不恼,反而笑得十分舒心:“又怎么会被我什么?”
    “笑什么笑呀!你说,你当时是不是都看到了?”她气哼哼的小声嘟哝道。
    慕隐挑了挑眉,满脸的揶揄调侃之色:“唔,这个么……如果我说是呢?”
    “你!登徒子!坏人!混蛋!”洗如顿时跟只炸了毛的猫似的,气恼的胡乱骂道。
    可听在慕隐耳中,却都不过十足十的娇嗔罢了,是以他也不以为意,依旧满眼笑意地看着眼前咬牙跺脚的女子,一时间,竟还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前几日,他将她从净月潭中抱出后,就直接带回了自己闭关的石室,而后颇费了一番波折才把她当初渡给他救命的魂魄还给了她。接下来,就是继续等待,等待她恢复神识和记忆,完全苏醒的那一天。
    而如今,他到底是等到了。
    洗如站在原地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见慕隐无论如何都是那副任君打骂的模样,顿时也失了耍性子的兴致,干脆撇撇嘴转过身去不理人了。
    慕隐见她似乎当真恼了,这才装模作样的上前欠身道:“仙子莫恼,还请仙子看在在下为了求得这朵‘鬼莲花’,在小西天外整整跪了三年的份上,原谅在下的一时失态,致使仙子名节受损……”
    这原本不过是慕隐的一句玩笑话,可没想到,洗如却为此沉默了许久。
    久到慕隐开始觉得不安,刚想开口问她怎么了,却突然听到她低低地说了一句“慕隐,辛苦了。”
    慕隐一愣,随即很快便笑了开来,他上前一步将洗如揽在怀里,抚着她的脑袋柔声道:“那些都过去了,如今最重要的,是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恩,说得对,我们终于,在一起了……”洗如将脑袋枕在他的胸口,轻声应道。
    两个人靠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洗如先忍不住了,只听她把脸埋在慕隐胸口处闷闷地问道:“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慕隐闻言笑了笑,并没有立即作答。
    直到他慢条斯理的替洗如将散在肩上的长发一缕缕都理顺了,这才缓缓道:“原本包括我和天君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这次能不能祸乱六界,是玉枢能否成真魔的劫数,可是其实我们都错了,错的离谱……”
    “我们都忘记了,魔界作为六界中不可忽视的一个族群,自然有它必须存在的理由。如今它既然已经群龙无首了三千年,那么下一任魔君的出现,就是理所应当的,而玉枢,便是这个命定的魔君。”说到这里,慕隐微微顿了一顿,“玉枢成真魔的时机早已经成熟,但他却迟迟无法蜕变的原因,是因为在他的心里,始终有一个一直无法放下的牵挂……”
    听到最后,洗如的身子几不可察地震了一下,可她却并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埋首在慕隐怀里,一动不动。
    慕隐抬手绕过她的肩背,环住她的肩膀轻轻握了握,继续道:“而自那日之后,这唯一的牵挂,他想必也终究是放下了。”
    “他现在……可好?”洗如沉默了良久,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慕隐笑得很淡:“好不好,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反正自那之后,仙、魔两界就一直保持着僵持的状态,虽然明面上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私下里却也差不多势同水火了。”
    “自古以来,仙魔两界向来是势同水火的,如今也不过是回到了最初的状态而已……”洗如微微一叹。
    “所谓世事,不过就是一场永无止尽的循环往复罢了。”慕隐柔声道。
    “那,公冶罹呢?为什么忘川河畔的大战中一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这不是他一直以来的期盼么,他怎么可能缺席……”
    “他当然不会缺席。”慕隐轻声笑了笑,那笑声里非但没有嘲讽,反而多了一丝复杂与沉重,“我也是后来才发现的,原来他,一直在忘川河底。”
    “什么?!”洗如呆了一呆,“他在那里做什么?”
    “我猜,最后就算没有我的干预,他也会以自己的元神作为代价,阻止封印的开启吧?”
    “什么意思?”洗如微微皱眉,对公冶罹这番自相矛盾的行为很是不能理解。
    “他是应天地浩劫而生的天妖,是世间一切罪恶所集,身上所拥有的,是与所谓的‘正’截然相反的力量,习惯上,我们通常称之为‘恶’。然而,混沌处分,始化天地,自那一天开始,世间便有了阴阳、正负之分,唯有如此,才能够使这个世界达到平衡。当初天君就是忘记了这一点,忘记了所谓‘万物自然’这条最重要的演化规律,因为浮生镜一个无头无尾的预言而对公冶罹痛下杀手,这才衍生出了往后这许多事端。”
    “所以?”那一瞬,洗如似乎有些明白了。
    “也许他真的曾经因为对天界的仇恨而想过要灭世,因为如果他想的话,他的确拥有那样的力量。可若是从他满不在乎的用自己半身修为助你恢复记忆来看,不管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但至少可以看出,最晚从那个时候起,他恐怕就已经打算好了当日的结局,所以,才总是有恃无恐的给所有人添乱。”
    “但我还是不大明白,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大费周章的和玉枢合作,搅得凡间修仙界鸡犬不宁……”洗如忆起了当初作为青染的那段时光,心中不禁五味陈杂。
    在那些日子里,她那样真切的哭过、笑过、幸福过、快乐过,那些自以为是的凡人虽然可笑,却也拥有着这世上最丰富的感情世界,说句实话,很多时候她还真是挺羡慕他们的。
    “也许,是因为不甘心吧?虽然决定放过人界,但却始终看不惯天界的神仙们那般逍遥自在,所以在最后的那一刻来临之前,想看他们所有人担惊受怕、惊疑不定的样子……”
    “他真是……”洗如叹息一声,“那后来呢?你既然先了他一步做出牺牲,那他如今应该还活得好好的吧?难道又跑到魔界去兴风作浪了?”
    “那日之后,他就跟着阿卿回了无妄崖。”慕隐笑答。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洗如的意料之外,只见她怔了片刻,才抬起头来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说起来,万俟师……万俟卿究竟是什么人啊?我看得出来,他的身份应该很不简单,只是……”
    她蹙着眉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来到底“只是”什么。
    慕隐见了她这副冥思苦想的模样,不由得朗声笑了起来,洗如只觉手下的胸膛也随着他的笑声在不断震动,一下一下,直擂在她心上一般的响亮。
    “一旦活到了他这把年岁,所谓的身份,不过就是一个如同名字一般的称呼罢了,你也无需介怀什么。总之,你的一句‘万俟师伯’,他是绝对当得起的。”说到这里,他似笑非笑的低头看了她一眼,轻而易举地戳穿了她的小心思。
    洗如被他看得俏脸一红。
    好吧,她承认因为有了颜言这个前车之鉴,所以当她对万俟卿的身份有所怀疑的时候,就下意识的不愿喊出“师伯”这两个字,唯恐又是个年龄辈分都比自己小的。谁想,慕隐居然这么不给面子,一下子就揭穿了她心里的这些小九九。
    她“吱唔”了两声,就不肯说话了。
    慕隐揉着她的脑袋,轻笑道:“想不想知道后来那个姓尹小姑娘的事?”
    洗如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说的应该是尹如黦,刚想问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和尹如黦的事,慕隐那边却已经自顾自地说开了。
    “据我所知,在魔界的时候她似乎就和那个叫做宣倾的有些纠缠,后来他二人在玉枢回归魔界后就回到了凡界,一个重振了玉霄派,另一个则代替了公冶罹执掌朝华宫。但在几十年间,因为两派的掌门人私下里纠葛不断,是以日后两人同时退位然后双双失踪,便成了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最为修仙界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
    洗如抿了抿唇,原来当初她执意要留在魔界就是为了他,可是这两人之间明明隔着不大不小的灭门弑师之仇。虽然宣倾并非始作俑者,但依尹如黦的性子,这条情路走来,想必也决不会是顺畅的……
    她当然知道慕隐此时告诉她这些是什么意思,所以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终是叹气道:“罢了,他们那一世皆与仙途无缘,到得如今,恐怕早就已经不知轮回多少世了,再记着那些恩恩怨怨,除了给自己添堵以外,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呀,宣倾已死,因为墨夕的死而对他所产生的怨恨,自然也随之消散了,连恨的对象都已经消失,那这样的仇恨还有什么值得记住的理由吗?
    见她的答案与自己所预料的一致,慕隐会心地笑了。哪怕岁月再如何的流逝,沧海桑田、物换星移,只要她始终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她,这样,就够了。
    “洗如。”他突然出声叫她。
    “唔?”
    “你回来了,真好。”
    洗如静静地看着他笑:“恩,回来了,真好。”
    满天如雨的梨瓣飘飞,铺天盖地的雪白梨花树下,一青一墨两道身影,长长久久的伫立着。这个世上让人难过的事情有很多,可是如果能够找到一个让你凝视一辈子的人,那么请不用怀疑,不管你经历过多少艰难困苦,你都是最幸运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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