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歌之浮生一梦

第56章


  
  那深深浅浅的墨色仿佛在心底激荡出一曲清歌,我万分震惊,一时瞠目结舌,哑然无语。
  
  墨笔重重一顿,画毕,收笔。
  
  “醒了?晚上有没有觉得冷?”流觞这才偏头,拢了拢我鬓边垂落的发丝,微微笑道。
  
  我摇摇头,愕然问道:“你在干什么?”
  
  他掠了一眼画,笑道:“你不是想看千花同开吗?这算不算是千花同开?”
  
  我怔住,抬眼看他。
  
  颤颤地,握住那双白皙素净的手,一股冰凉之感贴上肌肤,如染霜雪。
  
  “你……你画了一夜?”开口,声音有些哽咽。
  
  摹地紧紧拥住他,几乎用尽了所有气力,他的身子也带着寒凉之意,一点一点逸到心里,衍生出细微的疼痛。
  
  泪,终是夺眶而出。
  
  “这么冷,你怎么可以在风里站上一夜?”我颤着声哽咽道,“我只是个不祥之人,不值得的……”
  
  “傻丫头,怎么会不值得呢?那些不祥之语、天理命数,你信便是真,不信便为假。”他顿了顿,贴近耳畔,气息温热。
  
  我听见他说:“笺笺,这一生,老天爷欠你的,都由我谢流觞来给。”
  
  刹那间,泪落如雨,肆意泛滥,我伏在他肩头,抖着身子,哭得一塌糊涂。
  
  这个人,是天下景仰的出尘公子,是风华倾世的清冷谪仙,却为我寒夜独立执笔泼墨沾尽人间烟火。
  
  这一生,我要怎么去爱,才能爱得够?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温声道:“傻丫头,哭什么呢?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哭了……”
  
  须臾,我止住泪,起身将他的手搂在怀里暖着,低声抽噎道:“我……我不过就随口开了个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
  
  “你不是不肯相信我吗?我只好做给你看了。”他轻勾嘴角,笑得风淡云轻。
  
  我仰头看着他,道:“那是骗你的,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真的?”他抽出手,亲昵地捏捏我的鼻子,“那前天我不在的时候你去哪儿了?”
  
  我一惊,吱唔道:“王……芸姨叫我过去,和我聊了几句。”
  
  他微微皱眉:“她为难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不信我可以护好你?”
  
  我摇摇头,垂眉道:“我只是不想因为这点事就烦你,更不愿让你踏入那个地方,玷污衣衫耳目。”我挤出一抹笑容:“真的没什么,她还不值得你费神应付。”
  
  他轻叹一声:“以后我若不在,就不要再去见她了,我这儿还由不得她放肆!”他顿了顿,又道:“等你十六岁,我就带你去见问君楼主,然后游历天下,再也不理这些闲言碎语了,好不好?”
  
  “嗯!”我重重点头,欣然笑了,又有些疑惑,“十六岁?为什么要等到十六岁呢?”
  
  他笑道:“因为十六岁,傻丫头就真的长大了呀!长大了,就可以……”他忽地止住了话语,没有再说下去。
  
  我不解道:“可以干什么?”
  
  “可以做很多事。”他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抚抚我的头,自一旁取过墨笔递给我,对着画卷道:“题几个字吧!”
  
  “你就不怕我狗尾续貂吗?”我受宠若惊地接过笔,思忖良久,最终题下:花开不老,此生安好。
  
  然后侧首看他,他凝神道:“就这两句?”
  
  我笑道:“我可想不出那么好的句子来配这幅画,题多了,只怕这画就该毁了。”
  
  “花开不老,此生安好。”流觞笑着念了一遍,将画收起给我。
  
  我一手抱画,一手由他牵着朝随心居走去。
  身后白梅依旧盛放如雪,一眼望去皆是素净清冷的色调,仿佛时光静止,永远不凋。
  
  又仿佛,后来那一晚,白纱帐里落满眼眸的迷离颜色。
  
  那时,我已十六岁,生命中的璀璨盛放到极致。
  
  学着依柔姐姐做了雅致的香囊,放入血红的相思子,偷偷溜进流觞的房间,塞到他枕头底下,抿嘴笑得一脸春花烂漫。
  
  刚想偷偷离开,却不料听到“吱呀”门开的声音,吓得急忙爬到床上躲起来。
  
  白色纱帐外,首先响起的,却是谢伯伯的声音:“觞儿,这件事真的没有还转的余地?”
  
  我越发紧张了,死死拽住被单,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流觞沉默了一瞬方才开口,话语冷淡而疏离,“我早就说过,不会再插手谢家家事,请您见谅。”
  
  谢伯伯叹息一声,含了浓浓的倦意道:“也好……也好……为父一辈子就毁在这份家业上,受尽桎梏还害得你母亲……又怎么能让你步我后尘,一生不得安宁?”
  
  我屏气凝神,趴在床上,祈祷着他们赶快有事离开。忽又意识到自己没有脱鞋,登时急得不行——流觞素来极爱干净,所有的东西几乎都一尘不染,万一我把他的床给弄脏了,下场一定惨不忍睹。想到这儿,我不由打了个激灵,十分小心地尝试着把脚弯起,尽量不挨到床。
  
  “觞儿,你是不是在查你碧叔叔的案子?”
  
  “碧叔叔一生侠义,他的事您既然不方便查……”
  
  我爹?听到这儿,我不由分神愣了愣,这一分神,脚便失了些许力度,猛然往下一沉,所幸在触及床榻之前,我又及时将它抬起,避免了惨剧的发生。
  
  身上冷汗还未消去,我闭眼暗暗松了口气,刚要凝神再听,却猛然惊觉气氛有些不对!
  
  房间里不知何时已陷入一片寂静。
  
  让人寒毛直立、胆战心惊的寂静。
  
  就算是隔了白色纱帐,我也能强烈地感觉到那几道射向我的目光。
  
  仿佛过了许久,谢伯伯才轻咳一声,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觞儿,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顿了顿,又接道:“是时候成家立室了。”
  
  流觞没有说话,目光似乎透过了纱帐,直觉告诉我,他肯定认出我了。
  
  谢伯伯继续道:“这些事原本该你娘来操心的,不过你素来有主张,为父倒也不担心。你要是中意哪家的姑娘,不妨早些去提亲,毕竟日子久了,对人家姑娘的名声不好。”话语中隐隐透着欣喜之意。
  
  流觞这才挤出几个字:“您多虑了。”目光却一点没有挪动。
  
  谢伯伯略略沉吟,复道:“能不能让爹先见见这姑娘?”
  
  我霎时如遭雷击,心提到了嗓子眼,不停默默祈祷:不要不要……千万不要答应……
  
  又是一阵寂静。
  
  终于,温润的语声响起——
  
  “丫头,出来吧!”
  
  终于,我彻底傻了。
  
  “你还要躲多久?”见我迟迟没有动静,流觞再次开口。
  
  我咬牙爬下床,硬着头皮撩开了雪色纱帐,万般忐忑地将头埋得很低很低。
  
  果不其然,一瞬的空气凝结之后,谢伯伯如见鬼魅、极度愕然的声音就蓦然响起:“碧丫头?”
  
  “伯伯……”我忐忑地叫了一声,声音低如蚊蚋。
  
  须臾,他才状似松了口气,有些尴尬地笑道:“原来是你这个丫头躲在里面呀,伯伯还以为……”
  
  我偷偷瞥了一眼流觞,发现他的脸色有些奇怪,不像生气也不像高兴,带了点凝重的味道。
  
  谢伯伯又看向流觞,似乎想到了什么,迟疑道:“觞儿……碧丫头已经十六了,人言可畏,你……你还是稍微避忌一些,别由着她太胡闹。”
  
  “十六了……”流觞若有所思地喃喃开口,忽又抬眼冲我暖暖一笑,“十六岁,就可以嫁人了。”
  
  我一阵恍惚。
  
  “因为十六岁,傻丫头就真的长大了呀!长大了,就可以……”
  
  原来,那句未完的话,是这样的。
☆、并肩漫看月如水(三)
  【我的儿女,我若不护,谁还能护?】
  
  素净修长的手轻轻抬起,定格成那一个相扶一生的姿势。
  
  我恍神半晌,才犹疑着慢慢走过去,指尖缓缓触到那片温暖,然后沉入。
  
  “嫁人……这年纪倒也合适,不急……不急……”谢伯伯有些语无伦次,脸色变得惨白,似乎想极力逃避什么,欲转身离开,却最终还是顿住身形,颤颤道:“觞儿,外面那些流言……”
  
  “那些不是流言。”
  
  淡淡的话语,蓦然响起,仿佛石沉碧湖,惊起无数漪澜。
  
  我心下一惊,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死死禁锢住,素来温雅的他忽然添了几分不容抗拒的君王之气。
  
  谢伯伯的身形已然僵硬。
  
  “碧丫头是要嫁人了,她要嫁的人,是我。”
  
  一字一字,毫不犹疑,掷地有声。
  
  我猛地抬眼盯住他。那张绝尘如玉的脸上表情淡淡,清眸中神色坚定,傲气凛然,仿佛天下万物俱不纳入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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