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歌之浮生一梦

第55章


你会不会觉得遗憾?”
  
  他许是被我问着了,微微一怔,随即轻笑起来。
  
  我又羞又恼,几欲掉下泪来,别过脸不再看他。
  
  蓦地,耳边撩来一股温热的气息:“若未曾遇见你,此生该多苍白!”却是他倾身过来,拥住我轻轻道。
  
  暖意瞬间裹住了全身,如雪衣衫上带着淡淡的冷梅香,轻轻袅袅地逸过来,那样蛊惑心神,那样让人沉湎。
  
  若未曾遇见你,此生该多苍白!
  
  许久,我才怔怔回头,凝眸看他,近在咫尺。
  
  白衣倾世,容颜出尘,笑如醇酒醉红颜。
  
  他的身后,是满树白梅如雪,经皎洁月光洗濯而出,素净清幽迷醉眼眸,凝成漫长一生里绝美的画面,亘古不衰。
  
  直到很多年后朱颜褪尽两鬓染霜酒冷情凉,这幅潋滟如梦的画卷铺开来,都未曾褪色半分。
  
  “如果有一天谢流觞老了,你会不会嫌弃,离我而去?”如玉的手指抚上眉间。
  
  我蓦然笑了,一字一字道:“天涯随君,不离不弃。”
  
  炉中的火忽然爆出一声脆响,偏头却见皿中冰雪不知何时已化尽,我忍不住伸手去揭壶盖。
  
  淡淡的雾气升腾起来,湿了眉眼,直染进眸子里。
  
  一片轻软如雪的花瓣恰好飘入壶中,如愀落瑶池的精灵。
  
  我急忙合上壶盖,本想赶紧将花倒出来,却忽又笑道:“白梅温酒,肯定别有一番味道。”说着又揭开壶盖。
  
  可是伸长脖子等了半天,只见漫天白梅随着月华纷飞如雨,沾上衣衫青丝甚至拂过睫羽,然而就是不落入壶中。
  
  我有些懊恼,流觞接过我手中的盖子合上,笑意甚浓:“照你这么等下去,就成白梅冷酒了!”他对着酒壶又摆弄了一阵,才取过青玉杯,姿势优雅地斟了两杯。
  
  酒意幽凉,瞬间驱散了心内的懊恼,我浅酌一口,人仿若置身碧水竹排之上,随波流去,看一桥烟雨,纸伞轻移,“流觞,我们以后天天这么饮酒好不好?”
  
  他执杯无奈一叹,却掩不住嘴角那一丝笑意。
  
  我不高兴道:“你叹什么气?这样不好吗?”
  
  他悠悠道:“碧家世代多出江湖百晓生之辈,没想到这一代竟出了个酒鬼。”
  
  “酒鬼?”我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红了脸道:“什么酒鬼啊!说得这么难听!难道我就不能成为酒中仙一样的人物吗?”
  
  “酒中仙?”流觞闻言朗声笑了。
  
  “不许笑!”我倾身抬手去捂他的嘴,却在一瞬间呆住了。
  
  手心触到柔软的唇,温热酥麻的感觉骤然而生,延至全身,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白梅舞落,天地希声,静静的,仿佛寂寂月光洒落的安宁雪夜。
  
  须臾,我终于惊醒过来,倏地缩回了手,脸涨得通红,急急忙忙低头端起杯子饮酒,却不料又给呛个半死,剧烈咳嗽起来,“咳咳……”
  
  “你慢点……”流觞轻轻拍着我的背,明明是关心安慰的话语,却含着浓重的笑意。
  
  “咳咳……”我更加尴尬了,不敢再看他,勉力止住咳嗽,安份守己地品酒,许久才平下心绪。
  
  流觞倒也未曾再取笑我,只静静地陪我酿这一份安然静好。
  
  后来,应是醉了,轻衫洇染酒痕,月色还未消散,红泥火依旧摇曳。我和他坐在青石阶上,并肩仰望,漫看一夜月华如水,静静流下,从眼眸流入心里。
  
  一枚落花沾染潋潋月光落到手心,我醉意朦胧地笑道:“此夜白梅花开,再过两个月,梅花谢了,这院子里的许多花就该开了。”忽突发奇想,偏头盯着那张如玉的侧脸道:“风华绝世、无所不能的流觞公子,请问你有办法让这院中的所有花同时盛开吗?”
  
  他静默了一瞬,淡然笑了:“你想看?你要是想看,我就有办法,而且还能让它们永开不谢。”
  
  我愕然望着他,随即摇头迷糊道:“怎么可能?我才不信呢!”说着又从身后偷偷摸出一支紫玉笛,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连自己的笛子丢了都不知道,还说让千花同开!”
  
  他波澜不惊地抬眼道:“除了你,谁还动得了我的贴身玉笛?丫头,记得下次换点新鲜的。”
  我吐吐舌头,将玉笛塞回他手里,支着下颐道:“你吹一曲‘流觞’吧,我想听。”
  
  “流觞?”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奇怪。
  
  我笑道:“就是你为我的舞谱的那支曲子,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流觞’。”
  
  他的嘴角难得有了一丝细微的抽动,“你还真会就地取材!”
  
  我煞有介事地笑道:“流觞一曲,曲如流觞。”
  
  他看着我道:“那好,以后就让这曲子陪着你,不用我了。”
  
  我仰脸一本正经地道:“这曲‘流觞’只能由你来奏。”
  
  他微微笑了,轻抬玉笛,横至唇边,悠远空灵的曲调便蓦然逸出。
  
  我看看他,看看明月,看看飘落的白梅,心念一动,忍不住起身行至一旁,拂袖拈指随曲而舞。
  
  袖展如波来去逶迤,折腰微伏揽尽月华,落梅如雨衣袂不湿,旋身合转挥散清泠。
  
  原是年少,歌舞总妖娆;原是相守,眉目总含笑。
  
  终,轻绸似水滑落,定格成一幕抬眸浅笑的美好姿态。
  
  “流觞,我好像始终只能跳好这一支舞。”重坐回青石阶上,我垂眉轻声开口。
  
  流觞笑道:“傻丫头,好的东西,一样就够,多了反而显不出那份弥足珍贵。”
  
  我闻言乐开了花,一字一字在心底郑重许下一诺:“流觞,此生,这一支舞,只为你一人而起。”
  
  曾以为可以执守这句诺言直至青丝成雪魂归黄土,却不料后来的后来,岁月变迁人散情凉,终究还是未能守住。
  
  “我决定了,这支舞也叫‘流觞’!”我忽然十分意气风发地道。
  
  流觞的脸色再次起了波澜:“曲名‘流觞’,舞也名‘流觞’,丫头,你是不是想不出别的名字了?”
  
  “我不管,我就喜欢用你的名字!”我抱住他的胳膊,得意地歪头笑道,“长安月下歌一曲,舞以歌名君知否?”
  
  他望着我,无奈地摇摇头,我继续笑道:“现在,曲也有了,舞也有了,不如再合一阕歌吧?”
  
  “哦?”他似笑非笑地盯了我半晌,戏谑道:“我们的碧丫头又要歌兴大发了?”
  
  “对啊,这次你可不能抢我的!”我笑得一脸灿烂。
  
  “不会是上也‘流觞’下也‘流觞’吧?”他微微挑眉笑道。
  
  “你!”我瞪了他一眼,恶狠狠地威胁道:“合的不好你也不许笑,否则……否则我天天炖豆腐给你吃!”我炖的豆腐是出了名的难吃,连依柔姐姐都毫不委婉地建议我放弃这道菜。
  
  他朗声笑了,随即又极力忍住笑,容颜淡去了往日的温润如玉,竟添了几分可爱。
  
  “其实我炖的豆腐也没那么难吃吧?”我不满地撇撇嘴,嘀咕一句,复又抬头清了清嗓子,傲然笑道:“你听好了,第一句是‘一脉疏华,愀落何人惜’……”
  
  “……不寻埋香冢,不诉旧离伤。笑拈明月邀君心,酿此一杯痴狂。回眸处,长安樽前,清泠水上递流觞。笛初引,酒初温,相对灯前醉深深。且伴红泥火,且坐青苔阶,任它轻衫洇酒痕。并肩漫看月如水……”
  
  歌声浸染月光,酿成一杯清酒,醉了浮生。
  
  
☆、并肩漫看月如水(二)
  【花开不老,此生安好。这一生,我要怎么去爱,才能爱得够?】
  
  那一夜,不知何时沉沉睡去。梦里,明月落花幽幽,清光满地,一袭白衣拂雪而来,迢递一杯流觞,扶我一世安稳。
  
  醒来已是次日,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脸被捂了大半,落梅如絮覆了一身,连颈间都沾有细碎调皮的精灵,我迷迷糊糊撑起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右前方那一袭身影望去。
  
  长长的画卷,以细绳系了,悬空铺在两树之间,展出浩然之气。
  
  白石桌上,小炉玉樽已撤,古砚横排,清水数皿,狼毫笔斜搁如箭,仰首向天。
  
  落落清辉中,一袭白衣清冷出尘,卓然立在画卷前,不沾半点人间烟火气。墨色青丝如瀑泻下,修长玉手轻执墨笔,一勾一点,一横一转,深染浅匀,似行云流水潇洒随性。
  
  搁笔,换墨,沾水。
  
  每一个动作都那样灵动精准,流散出绝世风采。
  
  素白宽大的衣袖覆在凝霜聚雪的腕上,水云一般垂下来,依风柔摆,漏出丝丝清湛的微光。
  
  我怔了半晌,掀开狐裘轻轻走过去,只见那长长的画卷上绘满了繁花,白梅、夭桃、杜若、含笑……各式各样,千姿百态,布局浩大,精妙无双,织出一片潋滟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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